男接生员
滹沱河,是海河子牙河水系两大支流之一。发源于山西省繁峙县境,流经晋北黄土丘陵的忻定盆地,绕五台山的北、西、南三面,穿太行山,奔流东下,经河北省的平山、正定、石家庄、饶阳等8个县市,在献县与滏阳河汇流,汇入海河流入渤海。我们的主人公张梦君就生长在滹沱河畔,饶阳县东刘庄村。村南不远处的这条大河,从西向东拐了一个小弯,日夜唱着欢乐的歌儿,哗啦啦地向东流去。
东刘庄是一个美丽的村庄,它被绿树环绕着,被河水滋润着,家家户户的小院里,房前屋后,场边地头,都种满了树:杨树、柳树、槐树、椿树、梧桐树、枣树、杏树、梨树、桃树、苹果树、石榴树、桑树。最大的一片树林,是村东北方向的一大片千亩果园。走在东刘庄的大街上,不同的季节你可以闻到不同花的香味,春季桃花杏花梨花淡淡的香味,夏季槐花枣花甜甜的香味,冬季里花少了,你可以闻到炒花生、蒸红薯的香味。
冬季,村民们可以在火坑上美美地睡到太阳升起,还可以玩玩牛子牌搂搂纸牌。春夏秋三个季节,他们都在忙碌。东刘庄的人们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男人和女人一起下地干活,播下一粒种子,长出一棵幼苗,播下一片种子,长出一片幼苗。然后,隔三差五要到地里看庄稼,比城里的女人逛商场还要着迷。收成连着他们的心,洒下多少汗水,就有多少收成,洒下的汗水是苦的,收获的果实是甜的。干完活儿回到家,大都是女人烧火做饭,男人扫院子收拾农具。当一股青烟从房顶上袅袅升起,当灶膛里的火,映红了女人的脸,女人暧暧地笑了。男人打扫干净了院子,坐在门台上拿出烟笸箩用纸卷上一棵自家种的烟叶,深深地吸一口,美美地吐出一个个烟圈。当掀开锅里雪白的馒头和黄橙橙的窝头的时候,闻到的是田野里麦穗和玉米的清香味,也同时盼望着来年的好收成。好收成,一指庄稼,二指的是人。我们老祖宗留下的观念是多子多孙多福,人的收成比庄稼的收成还重要。四世同堂是全家人莫大的幸福,增添一个孩子,是一家人的欢乐。
乙巳年腊月十三,村里的年味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忙碌着,杀猪、宰羊,赶集、赶庙,买春联、买年画、买花布、买鞭炮,推碾子推磨,磨白面粘面小米面,蒸馒头、蒸花糕、蒸丝糕、蒸年糕,炒瓜子炒花生,油炸猪肉丸子,油炸豆腐丸子,油炸散子,自家熏香肠,大锅煮肉,一香香半道街。勤快的人们,早早在门前挂起红灯笼,贴上对联。最高兴的是孩子们,盼了一年呀,终于可以穿新衣服、吃花糕、吃饺子喽。
就在这个腊月十三,红红的太阳升起一树高的时候,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把刚买回来的鞭炮,在梦君家的门前点燃,劈哩啪啦响起来。这劈哩啪啦响的鞭炮声惊动了她的母亲,也惊醒了在母亲腹内熟睡了九个月的胎儿梦君,新奇的鞭炮声使她急切地要看到外面的世界,她用头,要撞开通往阳光的大门。
母亲刚刚刷完锅,突然阵痛加剧,她用手扶着隔山门,待阵痛过后,走进北屋东里间,躺在炕上。
为她接生的是一位男医生。他高个子高鼻梁浓眉毛,在产妇痛苦的呻吟中,他搬动她的身体,把产包放在她身子下面,再用开水把剪刀煮好,看起来像一个很有经验的妇产科大夫。在北方农村,还从来没有见过男大夫接生,这位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梦君出生,同时破了羊水,“噗”地一声,羊水喷射四溅,溅到了他身上、脸上、嘴唇上,他哈哈大笑。他剪断了脐带,为自己又顺利地接来一个小生命而自豪。他的笑声和婴儿“哇哇”的哭声,合成男女二重唱。鞭炮声又响了,梦君不哭了。她生来喜欢看热闹,她在倾听,倾听从门外传来的过大年的声音。
男医生熟练地用细绳系好脐带,一边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脐带系得越紧越好,系得越紧越不得四六风。他把孩子用小被子包裹好,放在产妇身边,把带血的产包放在大盆里,然后给产妇喂红糖水、煮鸡蛋。这位热心医生是就是梦君的父亲——张洪信。
张洪信夫妻俩共生了八个孩子,梦君是第七胎,每个孩子都是他亲自接生。在八个兄弟姐妹中,其中两个生下来时间不长便夭折了。
梦君出生后乳名三娈。虽然是第三个姑娘,同样是父母的宠儿。他们家所有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宠儿,出生在这个家庭是八辈子修来的福。
排行老大是张梦娈。她是姐妹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中学毕业后她在家帮母亲做饭,做针线活,勤劳听话,出嫁后居住在北京,并且在北京铁路局幼儿园担任幼儿教师。她特别关心梦君的婚事,让三妹在北京找个婆家是大姐的美好愿望。大姐比梦君年长十二岁,她属蛇她也属蛇。
排行老二是张占领。脾气好,为人厚道,在公社打井队工作过,后来他到饶阳县轴承厂上班,曾被评为厂里的先进模范。他早上骑车去上班,晚上骑车回家,来回六十里地。他挣了钱,给三个妹妹买又结实又漂亮的蓝色的卡裤子,还常给她们带大蜜桃回来,那蜜桃大足有两斤重,咬一口甜得蜜汁拉成丝。后来他和饶阳城南的姑娘结婚后,定居在孔君道村。
排行老三是张占忠。他不爱学习爱劳动,小学没有毕业就对父亲说:“我不给你们上学了。”于是回家种地,负责给生产队的牲口挑水,一天七分工。后来到沧州当兵和当地的一位菜民姑娘结婚,定居沧州。他当兵一年多后,有一天,在东刘庄村南,梦君看见一个人从那边走过来,特别像二哥,就喊二哥,二哥,走近了不是二哥,她非常失望。
梦君结婚后,有一段时间,因为没有固定的工作,丈夫的所在的单位经济效益不好,大半年没有发工资。有一天梦君回娘家,二哥从沧州回家来,在妹妹梦花家,二哥问日子过得怎么样?她说:“还好。”在一旁的妹妹哭了,说,好什么好?都没有粮油吃。二哥红着眼圈,决意塞给她二百元钱。在1989年,这二百元是梦君的救命钱。
老四张二娈。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她上学学习好,务农劳动好,健壮身体好,由于和父亲住前后邻,她对父亲的关爱更多一些。张洪信住在二娈家南面的老屋里,平时到二娈家吃饭。天气不好,或者父亲没有过去吃饭时,二娈让孩子端饭送过去。父亲有个头疼感冒,也是她跑前跑后端饭送药,对父亲的照顾无微不至。
梦花最小。在姐妹中间个子最高,常有人和她开玩笑说,你比三个姐姐长得高,一定是比她们吃得糖果多。梦花长得俊秀,心灵手巧,聪明健谈,跟着三姐学会做面塑。梦君结婚离开东刘庄后,她很快成了梦君的接班人,村里谁家红白喜事做面花,她有求必应,乡亲们夸她是巧手张梦花。梦花不负众望,面塑作品风格独特,河北电视台和石家庄电视台为其录制播出面花节目。2007年12月,应河北省文化厅邀请,到澳门参加特区文化交流活动,在那里她现场表演面花制作工艺,受到特区同胞的赞扬。她也是一位孝顺的姑娘,和父亲居住同村,也是前后邻居,她经常去看望父亲。父亲生病后,她关怀备至,做汤喂药,劝说父亲去住院,父亲也最听小女儿的话,住院后她们守候在父亲的身边。由于平时二娈和梦花对父亲照顾周到,使得远在外地的兄弟姐妹能腾出时间集中精力从事各自的事业,非常感激二娈和梦花。他们事业上的成就,都有两个姐妹的一份功劳。在外地的兄弟姐妹虽远离家乡也经常回家看看,献上自己的一份孝心。
梦君长大后懂得疼爱妹。有一年过春节,梦君向父亲要了二十元钱,想给自己买一件过年穿的衣服。到了尹村集上,看到了一双磨砂皮的旅游鞋,尺寸刚好梦花能穿,她忽然想起妹妹不是早就想买一双旅游鞋吗?如果给她买回去,妹妹一定高兴得不得了,梦君没有给自己买新衣服,花十八元钱,给妹妹买下了这双鞋,高高兴兴回家去。
孩子们的母亲蔡二媛善良、大气、有亲和力、人缘好,不计较得失,干活手头快。张洪信能文能武多才多艺,重亲情、懂爱情,非常疼爱孩子,被孩子们称作天下最好的母亲和天下最好的父亲。
由于父母人品好,有亲和力,这六个孩子也相亲相敬,从不打架。乡亲们都很羡慕这一家子。
这几个孩子小的时候,在冬天天气最冷的时候,会有一个温暖的“窝”。这个“窝”就是父亲的大棉裤腰和他的棉被窝。白天孩子的小脑袋贴在他的胸口,两只冰凉的小脚在他的腰间滑来滑去,原本冰凉的小手小脚,在他火炉一样的胸前,慢慢温暖起来。晚上,也是这位父亲把只有几个月,或一两岁的儿女揽在他的被窝里,即便尿湿了小褥子,他也不烦,“换一个小褥子不就得了”。
别人家的孩子摔倒了喊娘,他家的孩子摔倒了,喊,爹呀爹,快来呀。
晚上,张洪信经常在油灯下给儿女画小猫、小狗、小鸟、大树、花草,哄他们玩。
我有幸在东刘庄,见到了这位精神矍铄的八十多岁老人。当我和他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谈起往事时,他思维清晰,不管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景,他都慢条斯理地叙述着。我静静地听着,他是一本厚厚的书,是一本我特别喜欢读的书,虽然在短时间内读不完,我还是读到了一些精彩的片断。(待续)
作者:师桂英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