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回武强老家,听说邻居老豆去世了,心里有些伤感。虽然近些年和他来往不多,但他的逝去我总觉得惋惜。


在我的印象中,老豆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能人。他中等个儿,不胖也不瘦,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采,衣着讲究,头发梳得齐齐整整,遇有集体活动,就戴上那白框眼镜,虽没上过几天学,但斯斯文文一副知识分子派头,让人不敢轻视。


老豆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初,父亲曾是县里赫赫有名的区小队长,手提双枪百发百中,让日寇闻风丧胆。但不幸的是英年早逝,在一次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老豆身为烈士子弟,也富有献身精神,集体观念特强。所以他不但被乡亲们拥戴,也受上级重视,早早入了党,当村干部多年。从我小时上学到毕业后在家务农的那些年,老豆一直当生产队的政治指导员。生产队长经常换,他这个政治指导员却一直干着,无人能替代。


老豆口才好,那时村里讲究政治挂帅,他发挥长处,为人们读报,讲当前形势,做思想政治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有一个晚上,老豆给我们读完报纸强调说:“这内容特别重要,是原届人民日报的。”把原载的“载”字念成届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强调说:“我刚听天气预报了,咱们河北大部地区有小到中雨,个别地区有降雨,降雨嘛要特别防备,估计比暴雨还大,降雨应是下得大的意思,不能掉以轻心。”说完又接着讲防涝应做的挖排水沟和照顾老弱病残等事项,最后强调说:“我们要分折分折,哪些活是重要先干,哪些活可以拖下,分清轻重缓急。”话音刚落,人们哄堂大笑。有人提醒:“豆叔,人家是分析,不是分折,你说错字了。”“是吗?其实也是一个意思”老豆为自己打遮掩,自然又是笑声一片。


我那时刚初中毕业,同四个小伙伴回家干农业活,算半劳力,对老豆说错的地方也搞不清,但把分析的“析”字说成“折”还是知道说错了,就忍不住掩口偷笑,旁边的一个本家叔叔用手拍我下,悄悄地对我说:“别笑话人家,老豆这两下子咱村谁比得了啊。”


我们村算是比较大的村,分为十二个生产小队。老豆领导的我们这个生产队是第十二队。每天上午下午敲钟出工。村里那时人多,男女老少劳动力有五六十个。一般都是集合后,先由队长指挥派活:浇水的、锄草的、耕地的、播种的等等,队长派完活后大都问老豆有没有要交代的,老豆或是摆摆手示意无话可讲,或是说句抓紧时间好好干之类鼓劲儿的话,然后人们各自到岗。


老豆在人们出工后,一般不在小队部办公室坐着,而是小步快跑到各个劳动点检查指导,兜里装着八分钱一盒的经济牌香烟,到地就给人们发,一边发烟一边说:“抽锅儿吧,别累着。”有一段时间村里兴修水利挖渠,中午管饭,老豆就自告奋勇当炊事员,到饭点就给我们送去。一般都是窝头或大饼炒土豆丝,有时还给弄点红烧肉,我们几个半劳力直呼吃得过瘾。最让我们感动的是一天吃完饭后,老豆严肃地对具体领导干活的队长说:“这几个小孩都十六七了,活一点不少干,别当半劳力了,也给按整劳力算吧,同工同酬。”队长当即同意,第二天就提高了我们的待遇,让会计给我们记上和大人一样的工分。别看那时一个工10分才值两角多钱,工分由6分提高到10分也算增加不少收入,我们四个半大小子都觉得突然长大了。


农村不比城市和机关单位,老张、小李、王科长、刘处长地相互称呼,而是爷爷奶奶叔叔哥哥地喊,听着十分亲切,就像一家人似的。俗话说,乡亲辈,瞎胡论,一个白发老汉可能要往一个小屁孩叫爷爷。老豆比我父亲小七八岁,但人家是爷爷辈的,父亲见了他也恭敬地喊叔。但我不习惯,喊不出声,和他说话就靠近些,反正不是说给别人,老豆也不在乎,依然笑容可掬。他称呼别人也一板一眼,不管男女大小,该喊什么称呼就喊什么称呼,一点官架子没有,特别自然。所以他人缘挺好,不愧是政工干部。他发动人们献计献策搞队办企业,登高一呼,全都响应。有一年,队里办石棉瓦厂,老豆可是操碎了心,当队长的都不如他上劲。还通过亲戚关系在甘肃订了一批货。为了完成订单,老豆亲自购买原材料,亲自把质量关,利用临时搭的简易厂房,动员起全队的劳力,突击两个月,竟然按时交货,装满两辆大汽车直接送走了。一结账,赚了两万多元。手里有了钱,心里有底气,老豆立即召开全体社员大会,手舞足蹈进行演讲:“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我们要办电打井,真抓实干学大寨,争取粮食过黄河,跨长江。”台上眉飞色舞,台下激情澎湃,掌声阵阵。第二天,老豆精神抖擞,好像年轻了许多,骑上自行车开始联系上电打井的事,很快,电线杆子竖在了田里,打了几眼浅井,旱田变成了水浇地。老豆每到一个地方,就现身说法大讲特讲队办企业以工补农的好处,讲得人们羡慕不已。


正当老豆再接再厉欲大展宏图之际,却被浇了一盆冷水。一天上午,队里供应石棉瓦的客户找上门来,说是产品不过关,既变形又断裂,单位盖的车棚没法使用,非要队里赔款。别人讲不清楚,老豆也傻了眼。好在数额不大,前来索赔的两人看了一下简陋的生产条件,又到家徒四壁的老豆家转一圈,觉得索赔没什么希望,发了半天“什么凭关系害死人,就当支农了”等牢骚就走了,以后也没再来。但继续做买卖是不可能的了。这之后,老豆又组织办豆腐坊,加工玉米面等队办企业,终因本小利薄,没什么干头歇菜了。


在我十九岁那年,赶上有个当兵的机会就参了军,四年多没回家,后转业在城市定居,对老豆的一些情况就不甚了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热火朝天搞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我回过一次农村老家,正巧碰上老豆。当时他也就五十挂零,头发已花白,精力也大不如前。我说:“老豆爷可好吗?”“还凑合,干点自己活行了。”他表情呆滞地说。


听说村里实行联产责任制后,分田到户,老豆当时有些想不通。政治指导员当不成了,敲钟上工的事也没了,讲话做思想工作也没机会和对象了,他一下成了普通党员和群众,觉得有些失落。据说生产小队取消干部后,人们推举他当群众代表,他婉拒不干,理由是队里连办公室都没有了,都各干各的,当干部没意思了。就把精力全用在自家的责任田里,起五更睡半夜,研究种粮种菜,多样种植,收入大增,小日子一直过得挺红火。


作者:欧阳广通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