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一生都在笔战,论敌无数,先是和以梅光迪、吴宓、胡先啸为首的“学衡派“打笔仗,后又和以胡适为首的新月派论战,和顾颉刚的论争不仅是学术上的分歧更有人性上的对立,骂“桐城派“和骈文派为“桐城谬种”和“选学妖孽”,骂施蛰存是洋场恶少,骂杨邨人是革命小贩,骂梁实秋是资本家的乏走狗,骂杨荫榆是寡妇主义,骂创造社是才子加流氓……他有杂文集十六本,大都是骂人的。


鉴于此,以及他那冷峻的面孔,我一度认为鲁迅先生太刻薄,无容人之量。最近读他的《呐喊》集自序,方明白他这样“一个都不宽容”的由衷,他是在爱这个国家,而怒其不争。


因了庸医使他父亲英年早逝,使他们家从小康之家跌落,也就是因病致贫,他是立志学医的,可一件事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做出了另一种选择。这就是他在日本求学时,学校放映的日俄战争纪录片里,看到中国无辜的老百姓被日本兵吊打砍头,围观的国人非但不同情,不救援,不反抗,还毫无良心地麻木不仁地为日本鬼子叫好喝采。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由此想到,这样愚昧的国民,给他治好病,让他强壮起来有什么用呢?无非是示众的材料和看客,所以改变国民的素质和精神,比为他们治病强身更有意义,更为重要;而改变素质思想精神,那就是提倡新文化运动。于是他放弃学医,全身心地投入到拯救心灵的新战场。


他认为,国民的劣根性是封建的残酷统治和腐朽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男尊女卑的礼法文化造成的,他义无反顾地向之发起了冲锋,写出了《狂人日记》《祥林嫂》《孔乙己》《阿Q正传》《彷徨》《呐喊》等系列小说,展示了各种被扭曲的灵魂形象,鞭辟入里地揭露批判了封建文化的危害邪恶,唤醒人们不要再做奴隶,自立自强。他的这些文学作品,如震聋发聩的惊雷,在那万马齐喑的意识形态领域,引发了巨大的轰动,奠定了他作为文化主将的地位,受到各界的敬重。


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发展,各种思潮也相伴而生,鱼龙混杂,其中不乏谬误乃至倒退反动的言论,而且多是一些名流、权威所为。鲁迅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不能容忍这些邪理歪说把中国误导到黑暗中去,他毫无畏惧地向那些所谓大腕、教授宣战,而且一个错误观点也不放过,所以树敌甚多,终其一生都在战斗。


既使是朋友,是战友,他也当仁不让。比如章士钊是当时教育部部长兼司法部部长,是鲁迅的顶头上司,当时鲁迅是教育部的职员,因章不能正确对待北京女校的学潮,鲁迅不仅和他笔战,还打起了官司,最终让章下了台,威名扫地。林语堂和鲁迅一度交往甚密,可他不赞同鲁迅这种彻底的战斗精神,劝鲁迅要宽容,并写小品文提倡体育比赛中的包容和谐,意在讽刺鲁迅的较真,鲁迅马上就和他翻了脸,写了著名的《论费厄泼赖精神应该缓行》,予以猛烈的反击。胡适和鲁迅在对“学衡派”的口诛笔伐时,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且私谊上也颇有交往,但胡适后来认为“革命成功”停止了战斗,转向教学,且大肆提倡“整理国故”,要青年们搞学术,不再关心新文化运动的发展,与鲁迅发生了分歧,鲁迅同样没有含糊,有机会就把胡适数落一番。如鲁迅在《未有天才之前》的演讲中就说,抬出祖宗来说法(指整理国故),那自然是极威严的,然而我总不信在旧马褂未曾洗净叠好之前,便不能做一件新马褂。先生要整理国故,当然不妨去埋在南窗下读死书,至于青年,却自有他的活学问和新艺术,要拿了这面旗子来号召,那就是要中国永世与世界隔绝了。这些话,直接击中了胡适的要害。


激清扬浊,正本清源,拨乱反正,这就是鲁迅骂人、战斗的原因。他不是为个人而战,而是为了民族,为了人的尊严,为了民主自由公平正义。诚如他在《自题小像》的诗中所讲: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查

我以我血荐轩辕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范仲淹赞严子陵的这句话,用在鲁迅先生身上,也是再恰当不过的。


作者:桃源里人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