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总爱回味往事,这不,六七十年代的生产队牲口棚又涌上了心头。


我们生产队的牲口棚是个很有人气的地方。尤其是冬天,人们经常聚到那里聊天,说些天南地北古往今来的事情。那时候,人们的生活很单调,没书读,没报看,连电也没得用,更别提看电视了,有收音机的也寥寥无几。一盏油灯,要留给女人做针线,留给孩子写作业,漫漫长夜,男人们闲得无聊,便出来找个地方散心。


人们之所以选中这个地方,一是饲养员马得水脾气好,谁来也不烦,还有热水侍候。满屋子烟雾缭绕,满地烟头,他都不烦。二是这里暖和,一条大土坯炕,他用筛出来的草节子烧得倍儿热,坐上去,那叫一个舒服,比自己家里舍不得生炉子的冷屋子凉炕强百倍。三是这里靠村边,僻静安全,不影响别人也无人干涉,就是坐到半宿两点也没人管。


这里是我文学的启蒙地,像《三侠五义》《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西》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我就是从这里知道的。讲故事的人并没文化,甚至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他们的记忆力超群,完全凭过去听人讲过一两遍就说给我们听了。故事中的人物有上百个,叫什么名字,籍贯何方,使用何兵器,有什么性格特点,如何的穿着打扮,整本大套,一章四回,他们都讲得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尤其是崔老润老头(我管人家叫爷爷)年过花甲,端坐炕中,腰板挺直,白髯飘飘,拿一根一尺多长的大烟袋,气足音正,连说带比划,犹如塾师上课,大家听得屏声静气。笫二天集体劳动中,那些故事就成了年轻人谈论的话题,并看谁跟故事中人物特点相似,就起外号,如把干活笨慢的叫作贾武,把贼奸溜滑的叫做蒋平等等,有时也会摹仿故事中人物讲话的口气,如“蟊贼,哪里逃!”“拿命来”,嘻嘻哈哈,田野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这里也是我懂得人情世故长见识的课堂。记得大豪哥讲了他跟一个奸商斗智斗勇的故事,使我懂得了怎样识破别人在秤上做手脚。增杭叔讲了怎样识别雏鸡中的公鸡母鸡(他从前在东北专门从事过这一行业)。二坡哥讲他怎样平息了婆媳间的矛盾,办婚丧事时应注意处理好哪些细节……诚所谓“处处皆学问”。


这里还是我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我们那里是三县交界的地方,交通落后,通讯闭塞,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而牲口棚的“沙龙”恰恰弥补了这一缺陷。村里总有在外地工作的,总有赶集上店的,总有外村亲戚来走动的,村里人都爱把听到的知道的作为“稀罕事”显摆。于是,我知道了智邱(地名,现属辛集市)家家户户织土布,不用布票还很便宜;知道了藏人用手抓饭吃;知道了蒙古包是一家人男女混住的;知道了天津的街道直南直北的很少;知道了四川人爱吃麻辣,他们的地方话很难懂;只道了贵州、湖南的少数民族爱唱山歌,男女谈情说爱要以歌声表达……外面的世界使我充满了幻想,让我神往,大大提高了我的求知欲和想象力。


后来,生产队早解散了,牲口棚也不存在了,但那些可爱的往事仍常常浮现出来,那种淳朴,那种悠闲,时时温润着我的心灵。


作者:桃源里人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