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是大伯的长子,今年六十三岁。
大伯、伯母早年身体不好,去世得早。他家孩子多,堂兄有姐有妹,五个弟弟,家庭生活的重担早早落在他的肩上。十六岁那年初中毕业后没再上学,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家。更困难的是他家弟兄们多,结婚都需要房子,否则连提亲的都没有。
盖房子是家庭中的大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他带领几个稍大些的弟弟、妹妹靠着这种精神,春天和泥制作砖坯。夏天挖好半阴半阳的砖窑,把砖坯和煤按一定比例在窑内码好,烧好后再出窑。炎热的天气和窑内的余热叠加,身上的汗水伴着窑内粉尘,顺着肢体往下淌,形成一道道黑红色的痕迹。秋天、冬天准备门窗檩梁等各种木材和芦苇秸秆等铺材,还要推着独轮车运土垫地基。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大约经过两年多的艰苦奋斗,总算盖起一处低标准的住房,此后,以同样的方式,又过了三年,第二套房落成。
房子有了,堂兄到了结婚年龄便有人提亲。大伯家庭条件差,见有人提亲,虽不太理想也不敢高攀,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应了下来。考虑更多的是,老大结不了婚,下边的弟兄们都受影响。堂兄结婚后也没有立即分家,而是继续跟着父母,带着弟弟、妹妹们共同生活,又奋斗了四五年,等到盖起了第四套房子才分家过。
老家系著名的皮毛之乡,多数家庭有从事皮毛加工的经历。堂兄起初也做过皮毛生意,因资金不足,又赶上行情不好,没挣多少钱,就放弃了,此后以打零工和承包他人土地为主。堂嫂主内,先后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地里活儿也帮不上多少,生了儿子肯定都高兴,可压力随之而来。等到把大家庭弟兄们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自己小家庭的事也就接踵而来。为了两个儿子,身上的“套”还要一直拉下去,而且要拉得更紧。
堂兄肯吃苦,能卖力气。常年包着三四十亩地,春播、夏管、秋收、冬藏,事事要亲自做,忘了一件也不行。种植的小麦、棉花、玉米还有蔬菜,从耕地、施肥、播种到浇水、除虫、收割,全是他一个人的事。夏天冒着炎炎烈日背上药桶给棉花除虫,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冬天顶着寒风在麦田浇水经常是通宵达旦。农闲时还要出去打工,挣点零花钱。有一次,因长期接触化工原料,双手肿胀指甲脱落了也舍不得休息。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干活,省吃俭用地生活,二十多年过去了,先后为两个儿子盖起新房,娶了媳妇。农村用“脱坯盖房,累死阎王”来形容盖房的艰辛。盖一处房子都这么难,而堂兄在过去的几十年,经他之手盖起了六处房子,这里面的付出谁也算不清。
如今,他已年过花甲,孩子也已结婚生子,按说应该颐养天年,享天伦之乐了,可他是闲不住、待不起的人。
这不,前些日子给我打电话说,冬天地里没活儿了,周边工厂也找不到活儿,想来城里打工。给堂兄找活儿干不容易,他不愿意长期从事某项工作,农忙时还要去种地,用人单位都想用能多干些时间的。我也曾多次劝他别种地了,老两口到一单位看门、搞卫生,既清闲收入也不少。可他舍不得土地,舍不得家,多少年来形成的农民对土地的情感在他心里已根深蒂固。
费尽周折终于联系上了打工单位,我去车站接他。堂兄身体依然壮实,只是头顶处的头发脱落了不少,稀疏的胡须略长,不知多少天才刮一次。他穿着老式中山装,中间还掉了两颗扣子,左手提着编织袋,里面装的应该是被褥,右手提着老式旅行包,有几处破损,装的应该是日常用品。生活的艰辛刻在脸上,印在行李上。看到他的样子,我心里感到一阵阵酸楚。
在我们的城市和农村还有很多像堂兄这样的人,他们心目中既没有“诗和远方”的浪漫,也没有“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情,只想生活再难也要拼搏,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像堂兄所说,他们已经习惯了,不但没有感觉到苦和累,反而觉得现在的生活条件好多了,不愁吃,不愁穿,看病有医保。种地不仅不再缴纳税费,还有粮种补贴,上级改造了自来水管和供电线路,用水用电有了保障,再也不用夜间浇地,还修了乡村公路村里街道,下雨后也能正常出行,去年又给各户免费装上天然气取暖设备,既省心又干净,用天然气还有补贴。这些在过去连想都不敢想。
我为他的辛勤付出和乐观进取的精神所折服。我们不能因为整个国家都在跑步前进,就忽略了那些落在后面的兄弟姐妹和父老乡亲;不能因为社会发展了,生活条件好了小富即安甚至苟且,一味追求享受。趁着还能干,奋进吧,就像我的堂兄那样。
作者:容人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