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又要来临了。
儿子知道我爱吃甜食,提前给我买了一盒月饼。打开精致的月饼盒,一个圆月似的传统的黑芝麻五仁无糖酥皮月饼展现在我的面前,那吉祥的花纹儿就像一个精巧天然的工艺品,真不忍心下肚。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芝麻,思绪把我拉回童年。
小时候,吃不起月饼,人们一般都是烙些带芝麻的糖火烧来代替月饼。中秋节正常年份正值秋分前后。谚云:“白露早,寒露迟,秋分麦子正当时。”北方的中秋节正是收秋种麦的忙季,农民们紧着倒茬坡,浇地运肥,抢收抢种,因此中秋节过得也很马虎,不过是做点好吃的,打打牙祭罢了。
一般在过节的头几天,生产队会给社员分点芝麻烙火烧,按工分取酬,多的可分三五斤,少的分一二斤,个别家中无劳力的只能分到几两。就这样,大家也都是喜笑颜开,高兴地没法儿。
中秋节当天下午,活儿再忙,生产队长也会让人们早点收工,太阳一树来高,大家就扛着家什、赶着牛车回家了。主妇们早已烙好了火烧,做好了饭菜,就等下地的人们回家过节了。走在村中的大街小巷,淡淡的香气裹挟着整个村庄,空气里飘荡着节日的味道。
母亲烙的火烧好看又好吃。她把面团揪成一个个大小均匀的圆球,用擀面杖压扁,包上掺着面粉的红糖馅儿,然后在案板上撒上些芝麻,用手轻轻地按压,芝麻沾满了一面,就反过来再按另一面,拍平,压实。我给母亲当配角儿,早已抱来了柴禾。母亲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烙火烧要文火细烤勤翻个儿,这样才好吃。”她点燃了灶火,等锅热了,把烧饼一个一个地排在锅底,不停地转动、翻个儿,那火烧渐渐变焦、变黄。不一会儿,扑鼻的香气飞满了屋子,我们兄妹几个一个个像呆鹅一样伸长了脖子,围在锅台,恨不得马上咬一口!
月亮像个银盘,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忽然用力一跳,跃上树梢,照得小院明晃晃的,地上像下了一层霜。这时父亲也回来了。他在县城工作,平时很少回家,我们一家人难得一聚。母亲说:“快收拾桌子,准备吃饭!”我们这些孩子巴不得这一声,搬桌子的搬桌子,拿凳子的拿凳子,在院子里摆好。母亲用盘子盛着父亲带回来的两个月饼、一串葡萄,再加上一把花生、红枣什么的,开始上供。她虔诚地拿着一炷香,冲着月亮磕头,那时她还年轻,月光映出她婀娜的影子,那矜持劲儿真有点儿像貂蝉拜月。
仪式进行完毕,母亲说:“吃饭吧!”她把每个月饼切成4瓣儿,全家7口人,每人一瓣儿,还剩1瓣儿,给了最小的弟弟,算是特别优待。火烧好吃,总不如五仁的月饼香甜,一瓣儿月饼下肚,把我们的馋虫都勾上来了,一个个咽着唾沫。少年不识愁滋味。父亲说:“把剩下的那两个也给他们分了吃吧?”母亲说:“不行。先留着以后实在馋了再吃。”终于没松口。
月亮越升越高,风儿刮得也有些凉。夜色静美,清柔的月光旖旎在仲秋的夜晚,更添几分冷艳的妩媚。为了转移注意力,父亲用手指着月亮对我们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要过中秋节吗?”我们都摇了摇头。父亲就给我们讲起了嫦娥奔月的故事,我们都被他绘声绘色的讲述迷住了。我总觉得嫦娥虽美,但心灵龌龊,哪有背着丈夫偷吃灵药只顾自己享受的?便问:“嫦娥偷吃灵药独自上天,不感到寂寞吗?”父亲说:“不寂寞。有玉兔给她作伴呢!”接着又讲起吴刚的故事。吴刚是个小伙子,又馋又懒,且欲心太重,贪得无厌,一心发大财,故意打伤玉兔,因此被玉帝惩罚,让他到月宫伐桂,说什么时候把树砍倒,什么时候放他回家。于是他天天用一把斧头砍伐那棵桂树,谁知砍一斧那树的伤口马上又长住,砍来砍去那棵桂树毫发无损,安然无恙。树倒不了,所以吴刚永远也回不来了。父亲说:“吴刚被罚是应有之义,贪欲之心太重的人不会得到好报。”我们都陷入了沉思,觉得父亲说得很对。父亲似乎要证实他讲的故事是真的,指着月亮说:“你们看,那一片阴影就是桂树,下边那个影像,像不像一只玉兔?”我们都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寻找着桂树和玉兔。鸠车之戏的小弟弟着急地扒拉开我们,天真地说:“我就是属兔的,我要先看看那玉兔在哪里?”我们都笑了起来。
父亲是个故事篓子,讲完了故事他又给我们说了个笑话:有两个秀才去某家相亲,为了试探他们的才学,这家女儿的父亲以“中秋节”出题作诗答对。甲秀才说:“十五的火烧圆又圆,咬上两口少半边。上面的芝麻热闹闹,吃进肚里静悄悄。”乙秀才说:“一家人坐得圆又圆,死上两口少半边。若全活着热闹闹,若死光了静悄悄。”我们哄堂大笑,母亲笑得更是喘不上气来,脸都涨红了。月亮渐近正南,像被用清水擦洗过一样,镶嵌在墨蓝墨蓝的夜空上,显得格外皎洁。我们说啊,笑啊,一直到夜阑才散。
父亲讲的故事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儿时过中秋节的情形也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自打父亲病逝以后,母亲再也不祭月了。但是,她依然忘不了给我们烙烧饼,我们也觉得母亲烙的烧饼比买的月饼更香,更甜……
作者:宫瑞华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