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山下客,系马夕阳斜。半醉寻归路,花深不认家。”在众多吟咏冀州的诗篇中,独爱这首清新隽永的五言绝句——《紫薇山》。


诗作者石九奏,字伯成,号四如。冀州堤北桥村人,明万历二十年进士,官至正三品。旧志载,石九奏“工诗、古文、词,好钟书,淋漓挥沥,动辄数百纸”,确是一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能才贤士。


辞官后的石九奏叶落归根,于信都城西北筑“半园”而居,“莳花种菜”,诗文唱和。《紫薇山》应为此时所作。


先生为何对紫薇山情有独钟?这就要从此山的来历说起。紫薇山名“山”而非“山”,其实是信都城东北二十里处一座高达数丈的土阜,但传说为大禹或他的父亲鲧治水时用来挡水的大堤,这一说法,为这个本不起眼的丘阜笼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更为神奇的是,紫薇山有一盛景,位列明代“冀州八景”之首,名为“紫薇夕照”。诸多旧志均有载:“高数丈,旁多膏腴,桑柳连荫,尤宜晚眺”,“此山每当初旭微霞,或水云相映,直上隐隐有楼阁人物之状,居民相传为竹林寺”,明进士冀州谢瑞,修撰赵州刘世盛等等皆有歌咏紫薇山的佳作,一时之间成为文人墨客争相到访之地。四如先生之“半园”恰在紫薇山下,“盖州北紫薇山隆隆丘阜,隐花园后作元武”(明王相极《半园记》),由此可见,先生与紫薇山便颇有些“相看两不厌”的味道了。


作者戏称自己为“紫薇山下客”,“客”在古人的诗词中,多为“旅居、客居”的意思,颇具漂泊孤独之感。如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王湾的“客路青山外”,先生本就是冀州人,为什么也以“客”自称?我推断,一是因为作者宦游他乡,离家多年,今夕辞官还乡,犹如“游子”重回故乡的怀抱,内心难免油然而生物是人非之感,对于故乡而言,他俨然已经是“客”了。再者,对于自然界中的美景和一切美的事物而言,所有到访之人谁不是“客”?我们流连其中,尽揽其美,赋诗吟咏,但谁也无法真正去拥有、占有,你来,或者不来,山就在那里。正是出于对自然的敬重,对其中之意的深刻理解,作者才自称为“客”。以山水为乐,却又超脱于山水之外,似客而非客,这其中传递出的,恰是作者深邃的哲思和超脱的情怀。


古人常以酒入诗,诗与酒是文人墨客笔下分不开的伴侣。诗人与朋友相携,结伴而游,春风十里,陌上花开,于亭榭之上,或楼阁之中,与清风为伴,与美景为朋,煮酒论诗,酒微醺,人半醉,方觉夕阳西下,暮色渐沉,应是归家之时了。但目之所及,却只见晚霞之间,湖水微澜,渔歌归棹,山上的野花,岸边的繁花,还有湖里的荷花,粉的,红的,紫的,那花的香气中,还缠绕着梵音暮鼓,交杂着古寺城垣。这一派盛景之中,恍然若失,酒不醉人人自醉,哪里还找的到归家之路?读此句,令人不由联想起易安居士的名句“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这一“醉”一“归”之间,折射出的恰是“得之心而寓之酒”的山水之乐,是先生内心萦绕半生的“浮云游子意”。


今日,也常于闲暇之时漫步于衡湖之滨,抚今追昔,更觉冀州之美美得醇厚,美得深远。她有故事,有历史深处绵延而来的幽远和沧桑,她也有活力,有新的时代赋予的蓬勃的生长力。半生居此小城,她的一草一木,一颦一笑,已经深植于我的血脉,浸润了我的所有。故乡,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坛佳酿,即使你漂泊万里,她始终在你的心里不停地发酵,只待你不经意间地触碰,便会酒香四溢,醉了一生。


或许,这正是彼时四如先生所感吧。


作者:张红霞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