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天下午，几位文友网上闲聊，忽然间就想一起凑凑，忽然间就想出去走走，忽然间就想到了白洋淀。有时间，有心情，有车和司机，于是，在盛夏的傍晚，我们五人从小城的各个方向、从各种纷杂的事务中抽身走出，迫不及待地聚到一起，从深州出发，一路向北。

晚饭是在饶阳吃的，因为还要接上第六位文友。街边，到处是消夏的人群，为乘凉，为美食，更为和三五知己心无旁骛地推杯换盏、谈天说地。我们六人正是这喧闹景色的组成部分。像平时约饭一样，嘻嘻哈哈聊着各自的话题，有共鸣，有争论，对即将前去的目的地却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离我们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方位是北边，仅仅如此。

文友司机没走过这条路，在没有车载导航和手机导航的情况下，我们问了几个路人才摸黑辗转寻到饶阳高速口。一上高速仿佛和白洋淀就一步之遥了，和意趣相投的人一起，在夜里九点钟，说走就走的旅行，因此显得异常兴奋。在车上一直说，一直笑，却都在留神路牌。就按着指引走，计划当晚夜宿白洋淀附近一个宾馆，稍事休整，第二天在淀上待一天，傍晚回程。所以轻装简从，像平时出门上班一样。

道路在欢声笑语中快速后退，一个多小时后就看到了暗红色旅游标识牌——白洋淀。毫不迟疑地寻到附近高速出口，然后问值班收费员：“白洋淀是不是从这里下？”得到肯定后，觉得马上就能见到夜色中的白洋淀了。

大地一片漆黑，目所能及的地方只有我们车灯这一束光柱。还是按指示牌指引，我们沿着一条公路往前走。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静，竟然走到一个村庄模样的地方。也有码头的标识，路却多出好几个方向，不知道如何选择。夜里十一点，我们下车，隐约听到了水声，感受到了扑面的清凉。走近一些，发现确实是一个有船的码头，但是，从场面规模看，和想象中的白洋淀完全不一样。

继续步行，到了有昏黄灯光的地方，是一个大堤旁边的小吃店。一对年轻夫妇对我们说，从这里坐船可以到白洋淀任何一个岛上，但是他们没有住宿的地方。又按指引，我们到了三里之外的镇上唯一一家还营业的小旅馆。仅有一个大房间，正好是六人间，同行者都惊掉了下巴。在深夜，又累又困，没有别的选择，两男四女，在没有空调的三十七八度的高温房内，我们分成男女两部分，用语言划了一条分界线，简单洗漱便和衣而眠。

第二天醒来时，阳光已铺满了整间屋子，才觉察到这是一大间临路的坐西朝东的房间；才知道头枕着车辆轰鸣的106国道睡了一夜；才有时间环视这并排六张床的壮观；才意识到累了困了有一张床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我们聊侃一夜的酣眠，觉得每人十元的住宿足以成为今后一个有趣的话题。

早餐是在路边摊吃的。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子与我们邻桌，见我们向摊主询问去白洋淀的路，就凑了上来，说有便宜船票和上岛的票。热情过度有时候也让人心生疑虑，我们支吾着拒绝，然后赶紧吃完饭按照摊主说的大概方向出发。摩托车一直在后面跟着，足足跟了五六里路，直到我们上了高速，才停下来。我们为男子的执着深感忐忑，我们甚至在他面前停下车向路边放羊的老人问路，也许男子也只是想做成一单生意而已。

从几次问路中我们恍然大悟，终于意识到白洋淀数百平方公里水面，单说这三个字，根本就是个大概念。应该说，要去的是安新县白洋淀景区。

清晨，阳光下，车子一路疾驰，看到了越来越清晰的路牌，也看到了一些旅游大巴。再也不用停车问路了，感觉白洋淀已经在挥舞着头巾向我们召唤。

下车后，视野瞬间开阔，明亮如镜的水面映入眼帘，即使堤岸边风柳和煦，即使甬路上石子晶亮，即使草丛中音响悠扬，即使路一侧店铺林立，我们都顾不得多看一眼，只一心朝着水面奔去。岸边护栏阻止住了脚步，却不能阻止我们拥景入怀的心。有荷花，有水鸟，有芦苇，有游船，有绿岛，有人家……看什么都是风景，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去码头，寻一木船，必须是木船，摇橹的那种，只为更深一层亲近白洋淀的灵秀，更进一步触摸白洋淀的清爽。冥冥中的约定，木船就是这一条，船工就是这个样子。干净的船椅，整洁的凉棚，沉稳朴实、黑瘦少语的淀上人，竟是似曾相识。我们问着各种问题，船工微笑着解答，一下子拉近了距离。十年修得同船渡，有这样土生土长的船工陪同，就像自己也当了一天“淀上人”。按照宣传页上的地图，我们说了几个要去的小岛，并征求船工的意见。他边摇着橹边介绍淀上的情况，描述各个岛的特色，说出自己的建议。中肯明晰的言谈让我们躁动迷茫的心逐渐平静。

船，已经划出老远，远离了岸上的喧嚣。时光静止了一样，只听到船橹有节奏的拨水声。眼睛望着远方，却并不知道在看什么，大脑处于空白状态，整个人都放松到了极致。像把一个小小的自己放在了碧波万顷的水面，随波逐流，摇曳晃动，听到了舒缓悠扬的心声，看到了水天一线的浑然。又仿佛耳目失聪，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自我的存在。

从飘荡思绪中被拉回现实，是因为对面一艘飞驰而来的摩托艇。水面划出一道大的波痕，像一溜白烟，水波散开，波及到了木船的航道。船身抖动起来，我们不自主地握紧船舷惊呼，船工则笑着安慰。愈往淀的深处走，风物愈发浓郁。看一个小岛，从远到近又到远，从侧面到正面又到侧面。岛被浓绿笼罩，如白玉盘中放置的翡翠，只想伸手捧到眼前欣赏。看一处芦苇荡，用细腻的情思品味着风吹草动，展示着轻盈的身姿，摇摆着岁月，摇走了一季荒凉，迎来了又一季繁华。

这一路，荷花开得正好，成方连片浮在水面，宁静淡雅，悠香远溢，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秀丽景观。木船委婉地穿梭其间，感觉自己成了荷花仙子。柔波荡漾，一叶扁舟，岂不是进入了人间仙境？忽然间竟寻觅到了荷花淀派文学的滋养源泉，只有淀上的清新柔美才滋生出那满纸的乐观与浪漫。

这一路，我们极力寻觅当年雁翎队的身影，寻觅小兵张嘎的行踪，设身处地地勾勒当时淀上儿女和敌人斗智斗勇的画面。轻声感叹是天然屏障给英雄增添了双翼，才使可歌可泣的事迹更加英勇传神。如今，岛上是各种场景的复原，依然是白洋淀儿女在演绎，只为先辈的精神能够传承。

这一路，木船躲闪着快船和大船的水花，每一次和其他船交汇，我们都显得很弱小，都异常小心地放缓前行的节奏。被同向的船超越，对迎面而来的船躲闪，他们经过后，我们就像荡秋千。船与船每次临近都互相友好地打招呼，整船人共同欢呼，像是在说，“快来追我们”，我们也友好地回应，“跑那么快，能看见什么”。这样的氛围，使整个白洋淀都充满活力。

这一路，阳光不是很晒，谁也不想钻进凉棚而怕错过什么。路上，有别具特色的旅游休闲景点；有原汁原味的水乡民俗表演；有味道鲜美的渔家特色午餐；有匠心独具的水上游乐园、文化博物馆。船在游走，景在变换，心境愈发开阔，琐事都去了九霄云外，只任安静的时光缓缓流淌。

就这样，寻觅到了白洋淀，寻到了片刻安闲与放松，“把五脏六腑七窍洗了个干净”，自觉寻到了她的透彻。然后觉得，每一处弯路都是生命里注定的，即使波折，却看到了别样的风景、获得了寻觅的惬意。临近傍晚，我们返程，阳光尚明媚，轻车且熟路。到家后，又将各奔东西、不再交集，但有这一日夜的白洋淀寻觅放在回忆中，足够了。

作者：季竹林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