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镇的哑伯只哑不聋,还是个种菜的好把式。他和三娃子家是邻居,方方正正的小院被他拾掇成了小菜园,甜瓜、豆角、西红柿、茄子、黄瓜、西葫芦……翠绿的小院内满园飘香。


哑伯猫着腰在甜瓜畦内薅草,一只黑花蚊子在他身后嗡嗡。哑伯一皱眉,支棱起耳朵,猛地伸手朝背后抓去,那只蚊子被逮个正着。


大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一下,两下,三四下。哑伯慢慢转过身,伸出三根手指,勾一勾。


三娃子泥鳅一样地溜进来,仰着头,伸着脖。哑伯变魔术一般,从瓜秧下摸出一个发黄的甜瓜,用手擦一擦,递过去。


三娃子忙不迭地接过来,双手捧着咬下去,香甜的汁液从嘴里一直流到心底。哑伯笑眯眯地看着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在说,三娃子,甜不甜,慢点吃,别噎着。


三娃子家要盖新房子,他爹想,哑伯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就想把地基往哑伯院里挪一点。谁知这下碰到哑伯的逆鳞,几个人说和的人都顶了板。哑伯抄起一把尖头铁锨,在那一站,地基一点没挪。


“三娃子,以后不许再去那老哑巴家!”爹娘发了话。


一晃过了十几年,三娃子去城里参加了工作。这些年,哑伯看见三娃子总是笑一笑,三娃子则是扭过头,装作没看见,没说过一句话。


雨哗哗地下着,车窗前的雨刷左冲右突,总也闯不出雨的包围圈。三娃子双手握着方向盘,透过浓浓的雨雾,紧紧盯着外面雨的世界。


明天是爹的六十大寿,今天他特意给爹买了两瓶茅台酒。没想到半路遇到这个鬼天气,他皱紧了眉头。可当想到爹端起一杯茅台的高兴劲儿,他又轻轻哼起祝酒歌。


到了,到了,村口的老槐树在雨中招手,一股家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由得踩下油门,车箭一样地向前冲去。


不好,怎么一辆破三轮车挡在路上?旁边还站着一个穿雨衣的人,他赶紧点一下刹车。


近了,近了,三娃子的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是他?那个老哑巴,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不停地比划。


他这是要干嘛?难道是要给爹的大寿找晦气?真是个自不量力的老哑巴!三娃子头上的青筋鼓爆起来,他疯狂地按着喇叭。


老哑巴只当听不见,他捋一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白发,圆睁着双眼,棍子上下晃动着,示意他停下。


三娃子的怒火烧到了脑门,他一脚踩下油门,嘴里骂着,撞死你个老哑巴。


看着冲过来的汽车,老哑巴张大了嘴巴,呜呜叫着,挥舞着双手疯了一般冲向前。


他难道不要命了?三娃子猛打方向盘,踩下刹车。轰的一声,汽车撞上了三轮车。


哎呀!三轮车和老哑巴怎么都不见了?三娃子战战兢兢走下车,老哑巴躺在车前的泥水里不住地抽搐。他的前边是一个被雨水冲刷的大坑,那辆破三轮车静静地躺在坑底,水哗哗地淌在车身上。


“哑伯”!三娃子哭着扑过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冲开雨水,流进他的嘴里,说不出的苦涩。


他跪在地上,抱起哑伯。哑伯吃力地睁开眼,看到三娃子,他笑了。他伸出三根手指,嘴唇蠕动了几下。


三娃子,甜不甜,慢点吃,别噎着。


作者:孟海涛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