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长用指甲掐掐穗上刚刚硬盖儿的棒子粒,心说“行了、行了”,满能让人们挑选着吃了。遂指派了一些有经验有眼力的社员,带上口袋、荆条筐,到村东田里收老棒子。


棒子就是玉米,农村实行大包干前是我们这一带的主粮。棒子饼子杂面汤常年不缺是当时人们的顶级追求,吃白面吃细粮是最奢侈的梦想。风调雨顺也就罢了,若遇上旱涝作祟,那棒子饼子杂面汤的日子就不会达到十成的满足。青黄不接、断顿断粮就会接踵而至,来年不等大面积棒子熟透,人们就迫不及待地将刚刚硬盖的拿来充饥了。


棒子拧下来放在地头上,不等晾晒就分回到各自家中。如饥似渴的男女老少,见新粮如久旱禾苗遇甘霖,精神格外抖擞,腿快的到碾坊占碾子,手快的抓起棒穗就去拧,家家不会有闲人。


拧棒子也并非纯笨汉子活,其中也有不少手法与技巧,弄好了省时又省力,弄不好就费力难讨好。新成熟的棒子潮湿光滑籽粒紧,抓在手上像抓条泥鳅一样滑,光溜溜找不到下手处,不是扳坏指甲就是磨手血泡。聪明的人们便在一段小横木上楔个长铁钉,抓一穗棒子在手,沿棒子粒走向,从一端插进,顺势推向另一端,那潮湿紧密的棒子粒就会整排脱落下来,再花插着连扎两三排,整个棒穗就变得服帖松动,握在手中轻轻一捻,棒子粒就会大把大把地脱落下来。如手头缺了此物,取剪刀或螺丝刀替代效果也同样显著。人们称此法作“穿棒子”。记得童年时,母亲或奶奶用此法把棒子穿好往旁一扔,我就和弟弟抢来拧,不一会就拧满一大簸箕。


下地出工是庄户人第一要务,拧棒子再急也须安排在早晚工余间隙里,特别是晚间,人们都会忙活到深夜。那时农村尚未通电,夜幕落下一片漆黑。就在这寂静的连狗都懒得叫的乡村里,唯有各家的窗纸上,却都投射着由油灯照出来的男女老少拧棒子的身影,像神秘的动画,一晃又一晃,一闪又一闪。


待棒子略一风干,图快的人就拿条布口袋,将穗装起一小兜,由两人拽住两端,抖起来一下下摔,这叫“摔棒子”,用此法会比一穗穗拧快多倍。当年我已十多岁,虽可称得堂堂一男子,却个头与力气远不及成人。父亲常常让我拽着一头同他摔棒子。开始心高气盛,使出洪荒之力方能配合父亲将口袋抖过头顶,时间一长,渐渐力不从心,腰疼胳膊酸,手举不动,气喘不开,那份难受和痛苦,至今忆起还心有余悸。于是,常摔到半截里就死乞白赖地缠着父亲停下来。


这古老的冀中平原,不靠山不临水,是棒子的主要产地。祖辈人的人吃马喂,鸡啄啃嚼,零花拆变全指望它。自农村实行大包干后,人的头脑已变得通透灵光,既学会了科学管理又掌握了合理使用水肥,那棒子的产量就翻着跟头涨上来。家家户户的庭院里、屋顶上,黄灿灿的棒子就像小山一样堆起来。面对如此状况,再手拧人摔自然就无济于事,所以人们便采用既原始又便捷的脱粒方式——打棒子。


初冬和早春,农活都不太紧,太阳正不好意思地施舍着微弱的温存,趁着天尚未上冻或刚刚解冻,人们就找个合适的场地或胡同,将四周封好席子或被单,把风干好的棒子从茓子或屋顶收进来集成大堆,挥起粗大的木棍击打起来。那让大水大肥滋养的肥肥胖胖、肌肤光光滑滑的大棒穗们,禁不住青壮男女手中大木棍的击打与震撼,一棍下来便皮开肉绽,籽粒横飞,若不是聪明的主人提早做了遮挡有了防备,早就不知会溅出去多远。人们将成堆的棒子打一会儿翻一会儿,只打到轴和粒全部脱离方停下手中舞动的大木棍。此时,老人过来帮着捡棒轴、装棒粒,娃娃们赶来扬花花、翻跟头。大人好心情,孩子好快活,一家人就如开个庆丰会。


眼力最好的莫过于粮贩子。打棒子的人们刚一停手,随着一声“有粜棒子的啵”吆喝就来到你面前。一些图爽快的户,不等打完的新棒子进家就出手卖出去;一些有心路的,或备车直接拉去粮庄,将粮商经手的差价收入囊中;或收拾干净灌入粮囤与洋灰柜,以图囤积居奇,伺机再卖个好价钱。


机械化不但使劳动的工效无限提高,还让一些劳动的工序更名改了姓氏。自从有了脱粒机,拧棒子就更名为脱棒子,尽管人们收获的棒子再多,再也不会用棒打、人摔和手拧了。拧棒子这一传承了几千年的原始劳动方式,除个别想尝鲜的人等不及脱粒就提前拧下少许去打牙祭外,其余也就都划上句号了。


作者:赵领月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