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当代大家杨延文先生离开我们一周年的日子。杨延文先生是我的老师,我们有着四十余年的师生情谊。每当翻阅《长舸依云·杨延文谈艺录》,关于老师的很多记忆便会在我脑海中浮现。这本书出版于2018年12月,是他生前弥留时刻最为关心的一件事情。在策划、出版的过程中,我参与了很多工作,并与杨先生女儿杨镝共同担任了本书的总策划。书籍首次以文字的形式,多角度、多层面讲述了他的艺术观点,语言精妙,通俗易懂,是研究杨先生绘画艺术非常重要的一部理论著作。


杨先生一生特立独行,个性极强。伴随老师多年,我对他的脾气秉性深有体会。书中,他也讲到:“我是从农村光屁股孩子长大的,我的个性是农村人,庄稼人的脾气就是直来直去”;“做一个一般的美术工作者容易,做一个有成就的画家,必须穷其毕生精力,修养全面才可以做到”。今天再看到这些耳熟能详的文字,我想,或许没有这种直率、执着,甚至有些倔强的性情,便不会有后来的杨延文了。

一位成功的艺术家往往首先是位有思想的人。杨先生的画作融进了对艺术、生活及客观世界的思索。他常常对我说,“我画画的时间远比思考的时间少。思考什么?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与他相处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他思路清晰,视野开阔,总是站在一个高度去看问题、思考问题。当然,艺术上也是如此,他从来不回避有益于自我创作的东西,敢于吸收古人、老师、同辈,甚至是国外艺术家的优长,“回避别人的长处是短视的,任何有益于艺术发展的,都应该作为营养液来吸收。过去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我现在不这么想,选择错了,再怎么努力都没用。因此,我的观点是:选择比用功更重要。我画油画是走民族之路,画中国画是走中西结合之路。我认为,最捷径的表达自己思想,就是最好的语言”。

与很多同时代的艺术家相比,杨先生成名甚早。上世纪80年代,他便为当代中国画坛所瞩目,其创作的山水画《江林疏雨》在意大利曼齐亚诺国际美展上获得金奖,他的老师吴冠中曾热情撰文称“一枝红杏出墙来”。1987年,他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同年参加瑞士巴塞尔国际美展,还曾多次在美国、加拿大、英国、日本等地举办个人画展,他凭借独创的彩墨艺术为世人所熟知。




杨先生用自己的智慧走出了一条中西融合的彩墨艺术新路,他将西方的油画与中国的水墨完美的融合,最终形成了鲜明的个人印迹。放眼当下,能做到中西结合的人凤毛麟角。关于“中西结合”,不是简单的一句口号,必须对东西方文化有深层次的认知才能做到。杨先生曾讲到,中西结合既是理念,也是实践。当今世界很小,但人们交流频繁,他们在思想、行动、感情交流上互相渗透,画家和欣赏者的审美观必然发生变化。中西结合的本质就是审美观必须前进,不排他,为我所用,这样才能选择。

对于中西融合,杨先生有着非常成功的实践。他早年学习油画,后成名于中国画,但他从没有放弃油画。在他的作品中,意境是中国的,很多表现形式却借鉴了西方油画的语汇。比如《丞相祠堂柏森森》,在颜色的冷暖对比和整个构图的饱满上,都借鉴了西画绘风,但整体却是中国画的境界。另一幅作品《冰岛》画的是西方巨石借鉴了西方绘画的语言,然而另一主体江水却用了中国传统勾勒水的技巧。杨先生崇尚活学活用,他总结出一句话:“延续是必须的,创造是根本的”。

 俗语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师是位创新者,离不开他的老师的启迪指点和自己的艺术实践,晚年的他,同样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在艺术道路上有所成就,“期盼未来有这样一些画家,他们的作品充满着时代性、前瞻性,同时还是让人喜闻乐见的。这说明,一个了不起的大家,一定是具有非凡的才能,在时代精神的陶冶和历史的沉淀的濡浸中,得以有了自己的风格。所以,大师是不用呼唤的,怎么出现也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后边的那个人,也就是历史说了算,相信后代会对一切做出客观的评价。”

如今看来,这种期望是他对后辈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人们都说杨先生是嘎子画家,就是你说东他说西,有一股嘎劲儿。举几个小例子:
当年老师吴冠中给学生杨延文画画做示范,杨延文未按老师的去做,反而把老师画的画擦掉了,吴冠中大怒。不过随后冷静下来,却表示:执著和直率的性格,正是艺术追求的最好品格!

再如杨延文先生当中学老师时,在楼道里经常有学生唱“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他就较真儿:“乳臭未干心胸哪能宽广的了?”好好地与学生论辩一番。

曾经有人说傅抱石画的人物比例不对,他就会辩驳:你根本就没看懂,傅抱石画的不是人,画的都是阴森森的。

例子四:“搜尽奇峰打草稿”,许多人依据此名言说明写生的重要;而他则认为奇峰只是腹稿,关键是“搜”。黄宾虹在许多人眼里是最后的传统;他则认为黄宾虹并不传统,以一字概之:“厚”。

艺术的死敌是奴性与平庸,在杨延文的辞典里,没有这两个词儿。

在一次闲聊的时候,杨延文先生慨叹道:成事的人都是有股邪乎劲儿,要不你说明太祖一个穷要饭的能当上皇帝?历史也证明,一个翰墨家,不磅礴睥睨,没有凌厉百代的雄心,岂能在艺坛立足?就像著名书画家林散之所说的,书画家必须“争千秋”!




画家见到拍卖自己的作品时,往往怕流标,杨延文完全不是这种心态:流标就流标,流标不等于作品不好。他说好画就像漂亮的姑娘,虽然暂时没有合适的对象嫁出去,不等于不美;反过来,能嫁出去的也不见得都是美妞儿。

杨先生是潇洒的人,在潇洒的背后他心态绝佳,永远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从不失眠,总是一觉到天明。游泳、打高尔夫、参加社会活动、带学生……什么都不耽误。早上开着他的奔驰车到高尔夫球练习场,挥几百杆,累了,回家画画。当他关起门来,谁也无法找到他,专心、忘我地画画。对他来说,每天画画的最佳状态就是两小时。

其实,杨先生是最用心画画的画家。有的画家图省事儿,拍照片代替写生;杨延文每年都要出去写生,在汽车上也没有停笔,总是拿着小册页,随时看看画画。

杨延文也是最勤于思考的画家。每每与杨先生交谈中,都涉猎很广,谈哲学、谈艺术史,以及诗词、艺术市场、中西艺术差异、艺术创新等等……许多问题他已经深思熟虑并形成独到见解。我试着对他的思考路径一字以蔽之:“通”。他总是试图寻求理论与实践之“通”;中西艺术规律之“通”;哲学、文学与绘画之“通”。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他的“通”在于他勤于读书及博学,他始终认为艺术始终不是单一的,应当是大自然与生活浓缩的精华。


谨以此文缅怀大家杨延文先生!


作者:张志国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