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尾巴堤,即饶阳县滹沱河北埝。西起姚庄,东至献县,其走势弯弯曲曲,随滹沱河或东或南,甩来甩去。经过我村这一段,正好是老河湾的拐弯处,拐过之后便转身向南。至于秃尾巴堤称谓的来历,顾名思义,或是因了酷似某种动物的尾巴——俗称之创,源于民间,令人佩服,老百姓就是艺术家。


秃尾巴堤虽是一个普通的土埝。《饶阳县志》却多有墨迹。史上饶阳和献县为分洪曾有纷争,惊动州府,矛盾焦点就在此处。因而,如若撰写这一河段的历史,罅漏此堤,便不成史。


饶阳县政府历年《防洪预案》将其列入防洪工作重点。设计滞洪400个流量,并在我村预设了分洪口。既有效滞洪,也保护了这一带的老百姓。


昔日河堤高而宽,可以并列行走两套马车。堤内柳林浓郁,两侧的红荆、紫穗槐护卫着堤坡。坡上绿草黄花,宛如朵朵彩云。最常见的草有燕子尾、野茶棵和扎蓬菜等,主要用作猪羊的饲料。儿时,常常来这里打草揪菜、捉知了、逮蚂蚱。


堤上有个扬水站,是我们儿时逗留最多的地方。黑色水笼头从红砖房里伸出去,探身渠内,就像一条土龙贪婪吮吸滹沱的血液,将激情喷发吐放,滋润着这片土地。我喜欢站在这水泥混凝土制做的水簸箕旁边,欣赏那喷涌而出的水柱继而变成的水龙,缓缓流入农田。负责抽水的柴油机手,总在水簸箕的出口放一个筛子或柳筐,接住那些零星的小鱼小虾,顺得一份收获和惊喜。


滹沱河没水的时候,扬水站则是一片荒凉。铁将军锈迹斑斑吊在门上,偶尔隔窗窥探,有一股柴油和老土混合的腥味。水渠裸露着脊背,似一架瘦骨嶙峋的龙骨,通向荒芜的沙滩。


堤西是老河湾和大齐渡口,也是曾经的渔场。湾里有水时,人在河中戏,舟随浪花行。渔歌唱晚,雁叫声声。断了水,便是一片荒芜的沙滩。


堤东那方庄稼地紧挨着村庄,名叫“和尚塔”。据传,因塔得名。塔不高,建在路旁不远处,是一个和尚圆寂的地方,青砖黛瓦,周有松柏,杂草丛生。后自然瘫塌,成为废墟。这方土地,土质肥沃,又濒临村庄河流,是村里的保命田。


洪水突发时,乡亲们把秃尾巴堤当作命根子。常以锣鼓为号,组织民工上堤。一旦开口子,便以敲钵为号往村里发信号。老人们说,汛期来临,“一听到半夜敲敲打打,从心里瘆得慌”。但是,为保护家园,保护良田,大家齐心协力,奋不顾身。挡堤、堵口子、下河打桩,个个是好汉。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为减少洪水对秃尾巴堤的冲刷力,村里组织在堤的西侧栽种培育了300多亩柳林。一堆一堆的柳树杆子,南北成行,非常浓密。对保护秃尾巴堤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夏日的周末,我们背着柳筐,拿起镰刀,来到堤上,打草挑菜。也喜欢坐在大树下,一边纳凉,一边听大人们侃大山。村里那些陈年旧事,诙谐幽默的传说常常让人大笑不止。


本家有个凯爷,喜欢讲究老事,并且,他讲的故事“都是真事”。他指着和尚塔那块地说,给你们讲个真事。


他一边卷着纸烟,一边说,那一年,县官儿坐着大轿查看蝗灾,正碰上我叔在那里锄地,县官下了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叔回答“刘来”。县官儿问:“你知道哪块地里蝗灾最严重?”叔说:“你算问对人了,这事我最清楚。”于是,领着县官儿故意在谷地、玉米地乱转了半天,不但没见到蝗虫,县官儿一身的新缎子,被谷穗草叶挂拉得乱七八糟。县官儿非常生气,抡起手杖边打边骂“刘来,我看你叫胡来,胡来话三千”。从此,在村里留下口头禅,人们改“刘来”为“胡来”。给那些爱多说话的人统称为“话三千”。


村里流传一个状元点主的故事,也是在堤上听说的。清朝年间,一个刘姓的财主刚盖起五间大瓦房,修建了门楼,计划在门楼上写一副体面的楹联。亲戚托亲戚去肃宁县,请来晚清状元刘春霖(清朝最后一位状元),家中备办了上等的酒席和文房四宝。刘状元乃慈禧亲点,书法大家,时有“大楷学颜,小楷学刘”之说。那日,乘轿刚到门口,众人迎候。状元轻撩轿帘,只望了一眼,便转轿回返。财主不解其意,提着长袍追到河边。刘状元说道:“房新树矮画不古,何我春霖来点主。”即打道回府。此事也留下口头禅,人们每遇不愿承办的事情,往往会说:“房新树矮画不古,何我春霖来点主。”


还有个故事,记忆很深。过去,村里有个年轻人,在洋学堂读了几年书,回家后肩不能压担,手不能提篮。大事做不成,小事不愿做。在天津卫谋了些爬柜台的差事,总也干不长。夏日正午,街坊邻居们在树下乘凉,读书人提着包裹正从外地往家赶,人们看其垂头丧气,便知又失了业,故意调侃戏弄。读书人撇着天津话解释:“此处不留爷,还有留爷处,到处不留爷,才把爷憋住,爷爷家里住”……故事不长,引人深思。


深刻的记忆,往往在无意中。曾经的故事,虽是过往,却牢牢刻在脑海。每次回家,都不忘在堤上转转,寻找堤上的细枝末节。现在,堤旁的老柳已不复存在,扬水站去哪了?讲故事的凯爷在哪?一个村庄一条长堤,老人、河流……


如果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


作者:刘善民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