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了,少有的静谧。
人一撂倒在床上,所有疲惫的感官都已退化到睡梦中去,只留下两只耳朵醒着,专等着你的到来。
看惯了局促的空间,人的心不知不觉变小了。仿佛只在这无垠的黑暗中,闭了眼睛,以耳朵来无拘无束地拓展自己,才能用丰富的想象与你对接。是啊,也只有这般如墨的静夜,才能匹配你来时的声音。
你来了,深谙我心,恰到好处地来了。
合拢的窗帘好似尚未开启的帷幕,我躲在人声阒寂的剧场里,来聆听你台上委婉的舞步。没有灯光,没有音乐,这里除了你和我,一切都不再需要了。窗外的天和地,正是你深广高远的舞台,这是我专为你莅临而搭建的。今夜,专属于你了。
你好像有一些羞涩,初次踏上台板儿,只轻轻地点了点脚,便谨慎地抽身回去了。我猜想,你可能躲在云幔后面等待着我的回应,揣度着我是否有一颗挑剔苛刻的心。因为我听到了你不太匀称的呼吸,仿佛是个邻家的女子,闪在门后,渴望到我空旷平整的院落里尽情地舞蹈。我不能大声地邀请你,我知道,你一旦发现有主人在家,便会连同声音都躲藏起来了。
你觉察到了我的宽容,又大着胆子迈出脚尖来。我听出你的心里隐藏着秘密,尽管还带着些许的犹豫,可是已没有什么能抵挡你倾诉的欲望了。
在青山之外,你踟躇上路,从山间迂回的小径上向我蹒跚而来……
远远地,你的裙裾掠过草叶,你的泪飞洒在草尖上,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顺着草茎向着枯萎的草心倾注。那心本是在岁月里沉沦了的,今夜在你的润泽中醒来了……
近了,你的衣袖抚过枝柯,你的泪扑落在叶面上,大颗大颗的、凝结如珠似玉,沿着叶柄向着干涸的树根倾诉。那根原是在埃尘中埋没了的,今夜在你的呼唤中醒来了……
更近了,那是你的泪淋漓在我的耳鼓上,铿锵作响。沿着一根根颤动的血脉传递给我麻木的灵魂。我的灵魂啊,多想在蒙蔽自己的同时,醉梦于这紫陌红尘之中。可是,今夜,经了你的润泽和呼唤,它醒来了……
你尽情地在台上舞动,并不想惊扰我窗。我更不敢亵渎你的容颜,摒弃那些贪得的奢望,只接受你的赠予,这大抵也是我莫大的幸福了。我谛听着你的足音,起落之间,杂乱而各有韵律,错综又自成章法。稀稀疏疏的,是你低诉着哀怨;密密匝匝的,是你宣泄着愤懑。时而像潮水一般退却,是你无奈地掩饰着自己的凄苦;时而又像千军万马掩杀回来,那是你悲天悯地的哭喊。忧闷时,你用水袖堵在嘴角上哽咽;激昂处,你衣间的环珮铮铮作响。你幻化的脚步和着纷纭而落的泪水,在漆黑的舞台上淙淙流淌。
一帘之隔,你我皆已忘情。天高三千尺,这披天垂下的正是你的三千烦恼丝。我想知道,可有人来为你解忧梳妆?
我晓得,你终会离去,在演示了你的别恨离情之后,终将别我而去。我不该这样说道你的,注定你我不是同一缘界之人,我哪能留得住你呢?愁苦捱着愁苦,烦忧添了烦忧,即便是日日相对,又能何如?反不似只来做一回知音,在某个塘中枯荷、阶前梧桐、窗下芭蕉的秋夜里,用你的悲戚来感召一下我的魂灵,不曾谋面倒也罢了。
寅时风起,掀动了窗帘,知是你在收敛衣袂。窗儿半掩,便有层层的凉意裹卷进来,自是滤过了山野间一道道秋水。
谁说秋水无痕呢,那不是你来去的踪迹?
作者:贾九峰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