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西南,一个沿河的镇子上有大营地,又名航空小镇、桃城机场,专事飞行文旅体验。距闹市不近不远,居乡野不深不浅。有大道通达,有平湖南卧,有溪涧萦流,有苍穹舒卷。信步原野,幽而渴喧,仰望蔚蓝,喧而更幽,也算恰到好处。
天地狭小,日子紧凑。犹记第一次去,是两年前的深秋。小镇芳颜初绽,略显娇嫩。更因清秋,草不算绿,人已颇多。三角翼轮番滑翔,旋翼机又在俯冲,热气球遮了晴空,鼎沸着天地间空旷的热闹。彼时,幼子刚半岁,咿咿呀呀懵懵懂懂,长儿方入园,尤爱飞机喜不自胜。倚栏远观,遗憾自是难免,但能偷闲半日已属难得。就像小镇适时,有些拘谨,不算多样,那片天地大概也有些施展不开的磕磕绊绊。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又两年的暮春,选在一个原本晴好的午后,结伴三五,终适所愿。小镇上绿草如茵,静寂而繁茂,是大自然的状态,有桃源般的自在。小镇早已沉稳了许多,阔远了许多,洒脱了许多,像成熟稳重的汉子,俊俏而有英气。平日五彩缤纷摩肩接踵,是热闹的好处。嘈杂久了,热闹也是一种孤独,便又渴望静处。身上少尘,心头无事,在百花斗春的清闲小镇偷闲浮生,自是人间好时节,更是恰到的好处。
在自转旋翼机、悬挂滑翔机、美国小熊飞机等诸类中,虽然个个新鲜,还是想图个刺激,自告奋勇地想试一试旋翼机。机身娇巧,露天敞篷,螺旋桨前后使劲地担挑着。看起来远不如滑翔机的透明封闭舱保险气派。机器裸露着,肉身裸露着,伸手是空气,拂面是冷风,竟没有丝毫紧张。耳麦的风里传来教练的声音,浑厚干练,大体能听清。有他壮胆护航,自是随他去了。
感觉还是在慢悠悠地上升,扭头却不见了营地。大湖的坡岸,大道的环岛,河流、麦田、树林,还有垂钓的池塘。环岛上硕大的金色雕塑很是醒目,底座石上刻有我的文字,陪朋友去过一次,极少想起提起。当然俯瞰是看不见的。自觉熟悉的地理乡野,竟有点弄不清方位,以致教练怀疑我不是土著。本该承认的,却还是轻声否了。是嫌解释起来麻烦,还是不好意思,一时说不清。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尽管不停地行走,不停地丈量和书写,但那些坑洼蒺藜、阴沟小道,真正未曾在意。它们让平坦的大道坎坷颠簸,是煞了的风景,还是合理的存在。
想起少年时陇塬老家的秋千,是高大巍峨的神仙秋。立起的碌碡上站着两根结实的数丈直椽,立椽上架着横椽,横椽下垂着秋千。几面有麻绳拉着拽着,校着劲,也较着劲。随风微晃,却不偏不倒。刚柔相济,是力的平衡,绝妙得很。曲膝蹬高,恣意快活,顺势游荡,飘飘欲仙。刚不合时宜地回想着,眼下已是营地满目的绿,极目的阔。
多年聆听黄土地,厚重得走不出去;偶尔揽月云天,又觉别有滋味。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短暂,不漫长,就像那天的天气,变幻莫测。前往时风急云沉,刚愁完云开日暖,只剩几许冷风。哪又何必叹气,怎求圆满。无论天上地上,远离是非浮沉,身是自由的,心是自由的。倒觉神清气爽,换骨脱胎。其实不过空间的不同,心态的处变。亦如小镇,扶摇中天,除了人力之为,亦需凭御于时,善驾于势。
列子御风而行,在于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庄子慕鲲鹏一跃,顿悟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从此逍遥去了。然鲲鹏从不觉万里之遥,连这铁翼也惯看风月,用心若镜,不将不迎,不喜不悲。末了,它拍了拍灰尘说道:“下一个。”
作者:曹宝武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