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旱少雨,老家村北三分棉田很不景气。父亲与母亲商量:“干脆棉垄套种西瓜吧?孩子们也解个馋!”一说到孩子身上,母亲自然大力支持。棉田靠道边,没打算搭窝棚看瓜,所以,瓜种在离地头有段距离。
此前,我家从没种过西瓜,甜瓜、脆瓜、黄瓜种的也少。谷雨前后,趁个雨过天晴日子,父亲向有经验的瓜农仔细讨教,捎带讨来数量不菲的瓜种。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既然棉花丰收无望,宽大棉垄闲着真是可惜。父亲现学现卖,不但见缝插针种下西瓜,还种了些甜瓜、脆瓜。
天遂人意,白沙地最适合种瓜。不久,瓜种生根发芽,先是冒出几片绿油油的叶子,打个滚,就变成了横生的枝蔓。那段日子,为伺候瓜田,尚年轻壮实的父母亲一块儿忙。俗话讲:“一亩园十亩田”。几分地的瓜,农活格外多。他们浇水、施肥、锄草、打叉、压蔓,一刻不得闲。我和姐姐眼睁睁见西瓜秧开出喜人的金黄花朵,花凋谢后,结成圆溜溜的瓜蛋儿。大家兴奋得三天两头往地里跑,盼着一下子吃上自家亲手种的大西瓜。
事与愿违,一根瓜秧上保留俩西瓜,超出了负累,它再也不肯长大。甜瓜、脆瓜到没这么多讲究,特别是脆瓜,一个叶底下一个瓜。白皮脆瓜味道类似黄瓜,不甜,却最先能吃上。甜瓜要等熟透,否则会吞下满嘴苦汁水。父母最牵挂的是西瓜,他们再度取经寻方,别人指点道:“强扭的瓜不甜,一棵瓜秧只能结一个瓜!”万般无奈,父母挨瓜秧揪下个头偏小的瓜蛋儿,腌了一大缸咸菜。果不其然,余下的那个西瓜,像气吹似的疯长。十天八天过去,便有了大西瓜品相。
瓜渐渐成熟,父亲察觉了品种的丰富多彩。有黑籽、红瓤、绿皮的“三结义”,有乌溜滚圆的“黑油皮”,还有皮薄白籽爱起沙的小洋瓜。甜瓜亦然。有老头老太太不用牙的“一窝猴”面甜瓜,有孩子们爱啃的脆甜“铁把子”,有老少咸宜的花皮“羊角蜜”。唯独脆瓜,同个品种,同个梦想,“一根筋”纯正到底。想来也理解,讨人家剩下的瓜种,哪能就一个品种呢?这样也好,百花齐放小瓜园,一下子让家人长了见识、开了眼界。没等瓜熟蒂落,真应了靠山吃山、种啥富贵啥。先从脆瓜开刀,再吃满地喷鼻香的甜瓜,后吃没熟透还带酸头的西瓜。那段时光,对家人来说,天天胜过过新年了。
正当大家为瓜园丰收在即雀跃不休时,偏偏赶上福无双至。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瓜园来了“偷瓜贼”。可恨的贼人,不但全部摘走了奶奶爱吃的“一窝猴”面甜瓜,不但顺手抱走好几个半熟的“三结义”,还在棉垄里踏来踏去留下了硕大足迹。母亲埋怨道:“都是你们往瓜地跑得勤,招来的祸害!”吃一堑长一智,此后早晚放学,父母不在地里干活,我便远远地瞅着瓜田,防备“偷瓜贼”再度来临。瓜田不远处,有另外一家种大片西瓜的乡亲,上了岁数的老大爷搭着瓜棚,一天三时在地里看瓜。我悄悄躲在瓜棚的时段,听他讲了那么多狐仙鬼怪的故事。许是“老虎不吃回头食”,一直到拔瓜园,我家再也没丢过一个瓜。
满满两车西瓜收到家,左邻右舍分上一些,厅堂厨房处处摆满了西瓜。庄户人家最大喜悦是收获劳动果实,人人喜上眉梢,仿佛连空气中都流动着富裕的味道。那年夏天,我家几乎天天要吃上仨俩大小不一的西瓜。母亲催促父亲:“这么多瓜,孩子们成天吃,别吃坏了肚子!不如赶集卖掉些?”父亲依从母亲的话,精心挑选最好最大最圆的西瓜,连续赶了附近几个集,为我们换成新书包、新凉席、新背心裤衩。眼见家里的瓜一天天减少,我和姐姐坚决拒绝了再置新衣服。于是,父亲便停止了去卖瓜。
来年春天,祈盼父亲去棉田种瓜时,可那年棉花长势喜人。棉花不但能做棉被、棉袄、棉裤、棉鞋,不但能榨油吃,尤其卖钱多。大人舍不得棉垄套种瓜了,怕影响棉花的收成。从那以后,我家再也没种过那么多样瓜。
作者:王树浩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