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为落叶乔木。过去,在我们这一带很普遍。椭圆的叶子有一些小花纹,虽不美丽,却朴实内敛,从不招摇。春风一吹,榆树上长满了榆钱,一枝枝,一串串,厚重大方,亦不娇作,让人想到果实累累,想到收获。榆钱呈圆形,有一点硬心,这是它的种子。不等“天女散花”的时候,撸一把,掺在玉米面里,蒸窝窝头,贴饼子。这普通的面食里,便揉进了春天。树皮呈褐色,看起来皴皴巴巴,扒下来,晒干,在石碾子上轧碎,筛成粉状(俗称榆皮面),搅在秫面里,用少量白面包裹一下,再擀,做出的面条称“包皮汤”,是早年充饥的主粮。


现在“包皮汤”已成为稀罕物。饭店里,尤其是城里的饭店,酒后叫饭,往桌上一端,配上可口的卤汤,挑一箸,光滑入口。让人回味起从前的日子。


榆木家具是很讲究的。干透了的老榆木(多数是拆房木),经木工打造雕磨,制成各种家具,大方、沉实,古色古香。既耐用,又可收藏。


我家过去的老炕沿是榆木。为半尺厚的扁方木,长2米余,被染成了黑色,东西屋各一根。从外表看,应是同一棵大树所成。老屋拆了以后,我让木工改制成床,不但实惠,还藏有一份对老屋的眷恋。


前两年,邻居在河埝发现一个榆树墩子,刨下来,运回家。放到院子里,经风吹日晒,干透了,自己动手,一番锛凿斧锯,清洗着色,废弃的树墩变成了精美的茶台。


从野外被埋入土,以杂草为伴,到登堂入室,于茶香缭绕间,接纳宾客的抚摸与赞赏,可谓天壤之别。身价的变换,常常在于一次转身。同为一物,就看被摆到什么位置。


昔日,堤埝一带是村里的榆树林子,蓊蓊郁郁。后来,榆树越来越少,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堤上几乎看不到其踪影了。村庄内部也非常少见。印象中,周家老庄基上有一棵。很粗,且虬枝飞舞,倒有一些艺术感。东街口的大坑边也有一棵,似有火烧的痕迹。其它地方零零散散也有,但没人拿着当事。


近几年,县城街道两侧、公园等地种了不少金叶榆。黄黄的叶子,很撩人眼球,此品种过去没见过,据说,是人工嫁接的新品种。


2019年秋,到衡水迎宾馆参加党务培训,发现西门口北侧长着一堆老榆树,同根,土皮以上分出三四棵。旁边木牌上作了介绍:“此树为迎宾馆内的原栽树木,经历了迎宾馆的建设和发展,见证了迎宾馆从无到有,走向辉煌的成长历程。”


这么大的连根树,从旧馆移到新馆,并用精制的木牌标明树的来由,这其中,自然凝结着创意者感情。我想,那些宾馆的老员工,面对老树的枝枝叶叶,回忆当年的创业经历,必是感慨颇多。老榆树被注入丝丝缅怀和期待情愫。


一棵树,可以连接过去,可以让人牵肠挂肚。


藏族作家阿来,曾跋山涉水,到千里之外去“看望一棵榆树”。他在纪实文学《大地的阶梯》中记录了这一行程。文中说,这棵树就长在阿坝州政协宿舍区的院子里。这个地方原来是一座寺庙:马尔康。


据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位高僧去五台山朝圣,回来时就有了这棵树。”


对于它的来历,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是那位高僧在长途跋涉的路上,折下一段树枝作为拐杖,回来后,插在土里,来年春天便萌发了新枝与嫩芽。”


另一种说法是,“高僧从五台山的佛殿前揣回来一棵种子。他把那粒种子置于枕边,梦到一株大树。详梦之后,知道这是象征了无边佛法在嘉绒的繁盛。于是,他在门前将这棵种子种下。”


阿来是从阿坝走出来的著名作家,对那里的一草一木感情深厚。对那榆树印象深刻。我不懂嘉绒的历史,只是喜欢阿来这本书。从书中了解到,阿坝这个地方过去没有榆树。无论是拐杖的偶然成活,还是高僧有意置种,这棵来自异乡的榆树从此便有了一丝禅意。


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往往将自己的意志与自然界的某种事物联系起来,寻求一种寄托和注解。榆树,把它拿到我们日常生活中,可餐可用,入口或者成为家私;种在园林、路旁,就是一道风景;像衡水迎宾馆那样,用其见证一段历史,可以留作纪念,满足一种情怀;而置于寺庙,便又被罩上了佛光,成为一方人士的企盼。


如此说来,这“榆木疙瘩”的内涵蛮丰富呢!


作者:刘善民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