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头上别小卡子的动作已经有几十年不做了,看到李子柒梳头的图片后,便想起自己梳辫子的时光,于是这两天不断地重复起这个动作,一次次回到过去。
“总角之晏,言笑晏晏。”小时候的我,早晨起床后,经常披散着头发,小疯子一样跑到奶奶家,让姑姑给我编辫子。
姑姑用梳子尖轻轻从我头上划开一条中分线,头发被分成两边,把一边的头发都梳拢到高高的脑后,左手攥着,右手分成三绺儿,然后把这三绺轮流往下编,编到细处,便用橡皮筋扎紧,一条麻花辫就垂在脑后了。另一边,姑姑会先从我头顶上选一小绺头发,在根部套一朵粉红的小头花,然后才去编辫子。这样,在两条麻花辫之外,在我右头顶,就有一朵小花鲜艳着。
在奶奶家的大院子里,姑姑坐着小椅子,我坐着小板凳,姑姑给我编辫子时,我就看着阳光慢慢爬上西边的猪圈窝棚,嘴里说着些让姑姑哭笑不得的话。编好辫子,我就跑回家吃饭、上学了。这样的时间一直持续到我会自己编辫子。
自己编辫子时,喜欢把辫子编得很紧,把头皮勒到发紧发疼才觉得舒服。两只手背到脑后去,编一段,再把辫子拉到前面,手就可以在前面编了。自己编的辫子总是一个高,一个低,妈妈笑我,我也不管它,成天垂挂着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
后来,不再留那么长的头发了。把两边的头发一分,在后脑勺下面一系,就是两条麻雀尾巴辫,我们给这种不用编的辫子叫“炊帚”,可能是因为它的形状像农村刷锅的炊帚吧。等头发越来越长,小炊帚就不断往上移,直到成了弯弯的香蕉辫弯在脑后。我辫子太粗,得用三根皮筋,不然承载不住那么粗重的头发。
小卡子什么时候用?是在碎头发多时,特别是新剪了头发之后。有些短碎的头发,拢不到发绺里去,随便垂着又显得邋遢,于是就用一种小小的黑漆皮小卡子卡住它们。
右手把短头发梳上去,左手绕过头顶按定,右手再去取小卡子别上。小卡子通常是叼在嘴里的,右手捏住,用牙齿叼紧铁卡的长端,右手把短的曲的那一根擗开,手指垫在两根的空隙里,松开牙齿,把张着嘴的小卡子插进头发里,较长的那根在最上面,碎头发就稳稳地固定在头上了。通常一枚小卡子是不够的,要两三枚才能把头发整理到清爽干净。而那铁质漆皮的小卡子,平行地斜别在鬓角,闪着黑亮的光,也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更小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花花绿绿的辫绳,就是那种比粗毛线还要粗些还要蓬松些的扎头绳,我们给它叫“绒批儿”。有一年秋天,我跟着二舅去城里赶庙,二舅买了各种颜色的绒批儿,装满了我的上衣口袋。我把那一团五彩缤纷的绒批儿往外拉,让口袋口色彩斑斓。二舅发现了,就帮我把它们塞进口袋里,走几步,我就又拉出来一点。二舅看到后又会给我塞回去。其实,我哪会把它们弄丢呢,我要时不时低头欣赏它们呢。当然了,那小小的虚荣心也在向迎面而来的大人小孩说:“嘿,快来看,我有好看的绒批儿呢!”
上初中时,开始流行在脑后正中梳一个小短辫,在上面戴头花。头花实际上是带着大朵绢花的夹子,把夹子直接夹住梳好的小辫子,小辫子就隐藏在大朵的头花下面。每次去商场,我总是在卖头花的架子前呆上好久,看啊看。
皮筋是一般是暗黄色的,一次买一把,一把十根。用断了再买。后来供销点有了绒线包缠的皮筋,但是它太圆了,捆上我的粗辫子后总是往下滑,不一会儿辫子就松散了,所以我无福使用好看的绒皮筋,还是用原来的皮筋。
初中刚学了化学,老师让我们背元素周期表,于是抄一张,贴在大衣柜旁边的墙上。每次站在衣柜镜子前梳头,我就可以歪头念上几遍“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农村的女孩子大都保守,偶尔有人敢于像城里小姑娘一样,梳一个马尾辫,就觉得真是胆大,也真是好看。跳房子、踢毽子时,马尾辫在脑后一颤一颤,有时甩在脸颊上,真是美极了。
有一阵子还流行在头上戴一个发箍一样的发卡,我有一个,宽宽的,戴在头上,有点日本武士。后来发现这个发卡只不过是衬着海绵的花布包着的半圈塑料,于是果断拆了,用我喜欢的一块纱质青碎花布重新包起来,在背面用针缝紧——针脚当然是歪歪扭扭的啦,但不要紧,别人看起来,绝对是一只超漂亮的发卡。关键是,那些羡慕我的小女孩们根本买不到这样的。
成家后,有过唯一一次拉头发。在理发店坐了半天,然后他去接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两边的头发直直地垂下来,挡住两边的风景,挺着脖子往后轻轻一甩,头发到了肩上,清风来到脸庞,那感觉就像是出水的洛神、登基的君王。
“起来慵自梳头”的李易安,“当窗理云鬓”的花木兰,“头上倭堕髻”的秦女罗敷,“自伯之东,首如飞蓬”的诗经女子,千百年来都以一头乌发绣就自己的红颜标签。长长的秀发让这些女子温婉如玉,柔情似水。
现代,江南水乡,浣纱溪边,还有女子于青山绿水中洗涤乌黑长发。皎皎月光把清辉洒在石上,叮咚水声把静谧留给渡船,女子的手指握着木梳穿过黑发,拨动岁月静好的琴弦。
喜欢长发披肩,于海边,于街头,素衫迎风,款款自然。可惜呀,老天却在身材上对我偷工减料,让我空念着“待我长发及腰”盼了一年又一年,头发却总也留不长。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后,辫子咔嚓落地,那朴素又美丽的年少时光,就留在原地,从此,我将和短发终身厮守。
后来,安心也曾几次鼓励我留起长发来,但是个头原因,勇气终于被磨净。
那些绒批儿、辫绳、皮筋、发卡、小铁卡子,统统归置进记忆,美美地停在那里。还好,右手梳发,左手绕过头顶拢住,右手从牙齿间取出小铁卡子,别在头发上,这个动作,可以把所有的青春年少,都带到2020年的春天以及任何一个短发的当下。
作者:张爱丽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