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


天下有多少喜爱苏轼的人,一定就有多少对章惇深恶痛绝的人。


的确,苏轼晚年的凄怆惨景都是由章惇一手造成,摆明了,章惇就要置其死地而后快。苏轼早年曾如此评价章惇:“能自拼命者,能杀人也!”苏轼早就知道,章惇是个狠角色。


其实章惇的“狠”也一样成就了他的事业。征服西夏、攻灭吐蕃、开拓西南,他做成的每一项功业都让我们在孱弱的北宋时代看到了复兴之光。身为密友的苏轼在信中不乏由衷地赞叹:“轼始见公长安,则语相识,云:‘子厚奇伟绝世,自是一代异人。’至于功名将相,乃其余事。”平公而论,政绩考核,章惇的确胜出苏轼一筹。


关键问题出在北宋新旧党争的反复无常。正因为无常,才能让我们看到在波诡云谲的政坛上人性的反复。以苏轼和章惇的胸怀见识,本来他们都有超越这道鸿沟的可能。我们知道,在苏轼众多的奏议中并非一概否定新法秉持旧法,从而使得旧党对他亦是不冷不热。而章惇更有“乌台诗案”中,在旧党选择沉默面前挺身而出怒斥王珪勇救难友的大义之举。那么,过命之交如何演变成了夺命兄弟?其实转变的节点却是苏辙的《乞罢章惇知枢密院状》。


神宗去世后,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反对新法的司马光重回中枢。章惇首当其冲,成为旧党围攻、弹劾的主要目标。对于其他人恶毒刻薄的攻奸,章惇或许早有意料。但苏氏兄弟也加入到“恶攻”行列,应该是他始料未及的。苏辙在奏章中罔顾事实,将司马光变更免役法产生的弊端,一并归咎在章惇身上,夸大其辞,力加挞伐,必欲将其逐出朝堂。


如果说弟弟写文章哥哥或不知情,还是章惇贬谪路上仅剩的一丝温暖,那么苏轼其后所上《缴进沈起词头状》,无疑为这段危在旦夕的友情补上了绝情的最后一刀。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哲宗亲政之后,章惇复位,苏家兄弟的噩运已是万劫不复。


“端王轻佻,不可以君临天下。”章惇一句话没能挽回大宋江河日下,却再一次将自己送上黜途。与此同时,苏轼却渡过琼州海峡走在招回的路上。在二人命运又一次反转之时,他特意为章惇儿子写去一封书信,其中道尽安慰劝勉的话语。世人皆称这是苏轼的宽容大度,我独以悔悟自新观之。


我爱苏东坡。因为这爱,我选择理解并原谅章惇。


本雅明


汉娜·阿伦特对本雅明有过一段评价:“本雅明学识渊博,但不是学者;研究过文本及其注释,但不是语言学家;翻译过普鲁斯特和波德莱尔,但不是翻译家;对神学有深厚的兴趣,但不是神学家;写过大量的文学评论文字,却不是批评家……”


由此我联想到写作,联想到诸多堪称经典的大师与作品。你学朱自清,学到最好你也只能是朱自清。你学鲁迅,学到最好你顶多只是鲁迅。你永远不是你。写作之人当牢记——本雅明什么都不是,但他却是本雅明。


作品


今日读到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一句话,心中顿感释然。他的原话是:“终于完成了。它可能不好,但是完成了。只要能完成,它也就是好的。”


去年九月底,我终于第二次写完了长篇小说《金色寺院》。但我一直在纠结,自己为什么不能写得更好一些。这样的苦恼也许来源于我对自己能力认识的不准确(只有先完成,才具备了修缮的可能)。不过读了这句话,我可以释然了——完成就是好的。


关于一部小说的命运,我曾经写过一条微博:作为一名写作者,作品完成之后,你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至于作品能不能出版面世,能不能流传,能不能转化成影视作品,能不能达到你创作时的初衷,那都是它的命运。我们绝不能为了出版,为了流传,为了拍影视作品而避讳,而隐晦,而放弃初衷!


粮食


写作是一种寂寞而又诚实的生活。这与农民种地很像——劳动的辛勤、收入的微薄和身份的卑微。那么写作意义何在?我们为什么还要写下去?


粮食的样子何其相似!吃饭的人根本不可能分清哪一粒粮食是哪一位农民种出的果实(自然这事从来没人关心),但人类会因为粮食的营养活命下去,从而繁衍并生生不息。要我回答,这也许可以看作写作的意义,潜意识中是我埋头写作的动力。


我文学


第一次见识到对于文学的分类是这个样子:我文学和你文学。所谓“我文学”,是指不管周围的人,只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至于谁听谁不听以及谁听得懂,作者并不关心;“你文学”指作者会有意识地做一些商业上的迎合,更关注写作对面的“你”喜欢什么。


以我为中心,还是以你为中心,似乎也可以看作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的分水岭。当然这二者并行不悖,在任何时代的写作中都有互通互融。但分界线始终还是存在的,有的作品一眼便知。


徐霞客悖论


我们现在把徐霞客捧得这么高,无非是看中他的游记中体现的科学精神。如果他的游记失传了,我们还会如此追捧这个一事无成的“无业游民”吗?


下面这段话一定要抄录下来,作为我们抵御世俗世界的小小盾牌。


“总有一些超越世俗的无意义的事情,总有一种纯粹的内心需求,孤悬着,无人理解。哪怕极少数人走出暗室,看到了阳光,大多数人也不会认为阳光下比暗室里温暖。人生的标准化是从标准答案开始的。你应该活成什么样子,什么时候应该干什么事,这些都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要对照标准答案作答。”


徐霞客笃定属于极少数人。他已经逾越了标准答案的范畴,用一生来自行答题。可是《徐霞客游记》能流传下来,实属极大的偶然。不是每个走出暗室的人能够如此幸运。


作者:贾九峰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