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我们村西口儿,一直往西,过了老盐河,便是大洼的东岸边。大洼的历史很悠久,能追溯到哪个年代,说法不一。大洼也叫千顷洼。顺大洼坡往下走,有很多条人走出来的小道,走得最宽的便是往西南方向的奔冀州城的一条大道。俗话说“干走碱场湿走沙”,大洼是盐碱地,春天少雨时节,虽没人工修筑,但车来人往,碾踩得平整光滑。因盐碱地泛潮湿、路面不起土尘,也很少坑洼、车辙的痕迹。


冀州,西汉以前,都认为九州系大禹治水后划分,据《尚书·禹贡》记载: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为九州。冀州乃九州之首,东汉、三国时是兵家必争之地,也留下了很多故事。大洼的南岸便是冀州城,城池自汉代至今基本没挪动过,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还有东西南北四城门,且城墙、城门基本完好。


从东岸下坡往西南到冀州城最多五公里,若顺绕岸大道走约有九公里,人们上城赶大集,好天好道,便走洼里这条近道。道两边儿,春天一望无际的是泛着白花花盐碱的地皮,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沿着大道两边儿离岸较近的平整地段,还时不时有一片片不相连接、零零散散的耕地块儿。耕过的地不论东南西北什么方向,地块儿也不论什么大小方圆。雨后便在地块儿里耩一些谷子、高粱等耐旱的作物,风调雨顺,秋天就有收成。遇干旱也许颗粒无收,但那些勤快的岸边农民还是年复一年执着地耕种着。这洼里的地不属在册耕地,属拓荒、谁耕归谁,收获多少算多少。


往大洼深处,便出现了一片片晒盐池,每个晒盐池大小不一,大都像农家院儿那么大。盐池用白灰和泥土夯实,周围围上埝,再打一口小盐井,盐井周遭用砖砌成,直径约50厘米,圆形,井深不足一丈。盐水很快渗满了井,盐水的浓度和海水浓度差不多。把盐水用桶提上来,倒入盐池中,盐水有约十厘米深就行。夏天,盐水经蒸发和渗漏几天,水分没了,盐池中留下一层小颗粒的盐。我们当地叫小盐,也叫土盐,颜色微微发黄,卖几分钱一斤,比供销社的大盐便宜一半,人们为省钱大都吃土盐。天气凉了时,盐池便结成了大颗粒,晶莹剔透的硝,舔一舔,凉嗖嗖的但不咸,行业话叫“热晒盐,冷出硝”,其实就是亚硝酸盐,虽不能吃,但也不少卖钱。


夏天雨季到来了,那白花花的盐碱地渐渐变成了绿色,各种野草野菜也都长了出来。大洼中心有一条南北向的小河,那河水是淡水,一部分从上游流进来,也有一部分是雨积水,长年累月在河底最深洼段存了下来。淡水也变得有些微微的咸苦味儿。人们在洼里干活渴极了,手捧喝几口也能解渴。河里生长了一些野生的鲤鱼、鲫鱼、白鲢、虾等,不下十几种类。水多时,岸边的男人们用做窗纱的几米长纱绷子,两头儿绑上细竹竿就可以捞鱼了。麦收时节,几个男人打伙摸黑下河。凌晨三四点钟,河水很凉,齐腰深的水,抬上来的大多是小虾米,小鱼很少。天一亮再抬上来的便小鱼多小虾少了。这时要收工了,回家不耽误下地干农活儿,三四个男人用一两个钟头捞上来的虾,可每人分一洗脸盆那么多。小虾不用拾掇,其中的小鱼可拣出来喂鸡喂猪,也可不拣出来一块儿炒着吃或上油炸着吃,是下酒下饭的美味佳肴。


天旱雨水少时,河水断流,低洼河段既存住了水,也留住了鱼,水草中能抓到一二斤以上的鲤鱼,也有三四两的鲫鱼、鲶鱼。那年代,人们舍不得吃猪肉,这些不花钱的鱼虾,丰富了人们的餐桌,也改善了人们的生活。


秋天是大洼最壮美的季节。微风吹过,它像大海一样荡起绿色的波浪。洼中那一片片海子一样的水面上长满了芦苇和蒲草,密密的草丛中传出各种水鸟的叫声,此起彼伏,像大自然的交响曲。雨水把盐碱压下去了,泥土变得更肥沃,草长得很茂盛。深秋时节,大洼中成片的盐露菜吸足了土壤中的盐分,变成了朱红色。比盐露菜高大一些的绿色碱蓬棵,稀稀疏疏地点缀在盐露菜的红色之中,增加了色彩的层次感。


盐露菜属什么科?学名叫什么?没人去研究它,是不是这三个字,也没人琢磨,反正大洼岸边的人们一直这么叫。盐露菜变红了的时候也是它成熟的季节。人们开始下洼砍割,一个人半天儿时间能砍一驴车,拉回家摊晒开,晒干垛成垛,几车就垛一个垛。等入冬前把它堆成堆点着火,需有人看管,只许冒烟,不能有明火,说是一冒明火便把其中的盐分烧没了。在噼噼啪啪的燃烧中,盐露菜变成黑灰色的灰粉,把灰粉倒进水缸大小的竹筛中,压成中间凹、四边高的盆状,抬到浅水缸上。然后慢慢往灰粉上倒水,让水慢慢地由灰粉渗到缸里。大约一天的时间,浅水缸里灰水快满了,上面的灰粉也快干了,就用这灰水腌咸菜。灰水很咸,腌出来的芥菜疙瘩、白萝卜、胡萝卜有一种咸鲜香的味道,比用大盐腌的好吃得多。人们每家每年都腌一两缸咸菜,够来年吃一年的。那年代,蔬菜多少不要紧,但必须保证有自家腌的咸菜吃。


那碱蓬棵也有用,像盐露菜一样,如法炮制,用淋出的碱水洗衣服,除油又去污,比供销社卖的碱面儿好使又不花一分钱……


大洼,年复一年,毫不吝啬地奉献着不尽的源泉,大洼边的人们,一代又一代依存大洼,生生不息,孕育着希望和未来……


作者:李忠慧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