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不吃饺子不算过年。回想起来,还是旧时过年包饺子更有仪式感。


每到年腊月三十的下午,吃过午饭,刷洗干净锅碗,母亲拿出两三棵大白菜,我们姐弟轮流叮叮当当开始剁饺子馅儿。剁碎的白菜馅要先洒上盐杀一会儿,然后放进麻布里,拧紧口,在院里一个小板凳上拧出汁水来。母亲把买回的韭菜择洗干净,放进白菜馅里。拌匀后的馅绿乎乎的,一般白中带绿,特别好看。讲究些的,会买来黄韭,也是会掺入大部分的白菜。


母亲一般包两种馅:素馅和肉馅。素馅为白菜、葱丝、粉条。肉馅是多半碗煨好的肉丁、白菜、韭菜、猪腥油、粉条,拌匀后满满一大盆。面要揉得比平时硬一些,也要和一大盆面。刷好的六七个大小盖帘儿,基本上都要包满。包饺子这活儿,母亲不让我们小孩子掺和,怕包不好煮破皮,父亲负责揉面擀剂儿,我们姐弟就干点打下手的活儿。一直包到晚上,六七盖帘饺子全部包满,母亲才直起腰来歇息片刻。她把盖帘中间拾出一个碗底大的地方放上空碗,一层一层把盛饺子的盖帘码起来,显得非常喜庆。


过年饺子面和馅都要剩下一部分,剩下馅,意寓来年有钱,剩下面,意寓来年粮食多。


当晚用大铁锅煮饺子,锅下燃烧芝麻杆,意寓来年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先敬奉各路神仙,再敬奉先祖,最后把摆过的碗收起来,热热饺子,一家人才开始吃,初一的五更煮饺子也是这样,那种举头三尺有神明的敬畏感,印象颇深。


有的人家包过年饺子时,喜欢包进一枚硬币,说是谁吃到谁有福,母亲却从来不包进硬币,她说怕硌了谁的牙。初一的早晨吃饺子是重头,全家人四五点钟就起来,母亲先煮好饺子供神、供祖先,父亲燃放爆竹,远近的爆竹声从稀稀拉拉到连成一片,然后父亲、母亲和弟弟出门跟随队伍拜年去了,从大约五点半一直到七八点才回来。母亲跟随妇女队伍,只拜近当家,回来较早,父亲和弟弟大约要拜完三个生产队,回来时,脸上个个红彤彤的,挂着笑容,膝盖上都是土,这时候的父亲是自豪的,哪个家族里能出去拜年的人多,意味着人丁兴旺。


我和姐姐每年都在初一的早晨留守,闺女是不去拜年的。


母亲嘱咐我们迎接来拜年人的任务,记清哪家人来了,来了多少,该还回去的,弟弟要还回去。小锅里的饺子一直煮着,来人就让进屋里吃饺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进屋吃。


没有电视也不寂寞,每餐前看母亲祭拜,父亲燃放爆竹,与来人打招呼,我总是充满期待。


父母、弟弟把该拜的年都拜完后,一家人开始吃饺子。母亲喜欢把饺子捞在高粱莛箅子上,晾得快又不水气,吃起来特别过瘾。吃完初一早晨的饺子,才算是真正的过年,又长一岁。那时候好多人开玩笑说:“俺初一早晨不吃饺子了,也不长一岁了。”说归说,那顿香喷喷的过年饺子谁不期待呢。


母亲把煮好的饺子还要分几个给圈里的猪、棚里的牲口、院里的鸡狗,它们也是家庭成员,吃了过年的饺子,寓意六畜兴旺。


吃完饭串门是我们姐弟的习惯,穿上新衣新鞋走在街上,感觉特别美,出了胡同就分成两路了。弟弟去找男孩子玩,我和姐姐去那个姐妹三个的家里,她们家人多,初一的饺子总是吃得晚,一家人坐在炕上,吃得不紧不慢,几大碗饺子添了又添。


初一的剩饺子大盆里都装不下,这是招待客人的好饭食。从初二开始,每天来拜年的亲戚,中午招待的饭桌上,必定会有一盘煎饺子。母亲手艺好,煎的饺子外焦里嫩,香脆可口,客人们啧啧称赞,每次都吃得一个不剩。母亲和我们小孩子都是不上桌的,我们的内心却是比吃了煎饺子还高兴,因为家里平时没有来过这么多客人,院子里一下子多了好几辆自行车,感觉特别兴奋、特别有面子。


正月初五、十二、十五、廿五也都是吃饺子的日子,想想都是幸福的,那过年的饺子香持续整个正月,岁岁年年……


作者:刘兰根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