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12月要比往年冷一些,多年未冰封的衡水湖也冻了冰,但是有一个消息比天气更让人冷上加冷:90岁的龙文鹏老人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周之前,我还在街上遇到他,只不过他在兴华大街的对面,我没有跟他打招呼。没曾想,这竟是他生命中留给我的最后一个画面。一连多日,这画面一直在我脑海中闪现、萦绕:一个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右手拖着一根棍子,是拖着,而不是拄着,他曾说自己还没到拄拐棍的时候,只是为了走路更安全些;左手拎着一个布袋书包,那里面应该是他写的一些纸质文稿,或许又是想找某单位的年轻人给打印出来。


龙文鹏,本名叫龙兰柱,1930年出生于冀州增家庄村,生前是冀州供销社系统的一名退休职工。龙文鹏是他的笔名,年轻时立志要做一只翱翔文坛的鲲鹏,再加上他姓“龙”,这名字更显得文雅而有气魄,以至于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就叫龙文鹏,只有老家的乡亲和单位同事才知道他的本名。


四十多年前,我刚从农村来县城工作不久,与龙文鹏一道参加衡水地区文联的文艺创作会议,便相识了。不同的是,我写诗,属于作家协会,而他搞民俗,写民间故事,属于民间文艺家协会。那时,他就加入了河北省民俗学会,是省里命名的“民间故事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县文化馆编辑出版的一本《冀县民间故事集》里,有好多他搜集整理的民间故事,每一篇文章的下面都标注有流传地点、采写时间等,可见都是深入民间搜集采写的,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他能经常在《衡水日报》等报刊读到他写的民间故事。因为年纪相差悬殊,他长我近30岁,创作领域又不一样,所以平时联系也不多,只有去地区文联开会时才能见上一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龙文鹏退休后,开始了他的“游侠”生涯。每年骑车远游,十几年行程六万公里,独游冀、辽、蒙、京、津、晋、陕、豫、苏、鲁等十几个省市,河北80%、山东60%、辽宁50%的县市留下了他的足迹。他旅游的目的是采风,所到之处,民俗乡风无不留意在心,逢庙会、遇庆典,便驻足细访。白日游走,晚上或住店,或借宿,每每请人谈俗说古至夜深,便提笔录而成文。他到过许多风景名胜处,访问过毛泽东、朱德、邓小平生活战斗过的地方,也详查过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的驻留之地,搜集了许多一般人不经心然而却是不可多得的珍贵资料。1993年,他应邀为刚组建的旭日集团在辽宁省各县书写墙壁广告,趁机骑自行车跑遍了全省245个县中的一半,写字、采风两不误,可谓一箭双雕。1995年3月26日,《衡水日报》刊发了孟宪英撰写的人物小记《冀州“三痴”》,分别是行程六万里的“游痴”龙文鹏、以书为友的“书痴”常树、与命运较劲儿的“诗痴”宛凝。孟宪英词云:“文鹏龙游遍十省,踏车一人行。冷雨狂风云遮月,更添了孤旅趣浓。草原路远,关山难断,足迹遍京城。兰柱凭脚量长城,万里抒豪情。采风遇妪轻轻语,做一个民俗百灵。心装华夏,身游山河,千篇故事成。”


跟龙文鹏接触多起来,还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到冀州市委宣传部从事新闻报道之后。2001年春天,听人说70岁的龙文鹏要骑自行车去南方旅游,感觉很有新闻价值,便找到了他在城中村大刘家庄租住的房子里。两间(或者是三间)挂砖面的土坯北屋,室内很黑,卧室里到处是书和手稿,桌上铺开的宣纸上还有他正在写的书法。我们聊起了这些年的创作和生活。他说,老伴已去世多年,自己在城里一直没买房子,退休工资大都花在外出采风、旅游上,自己身体很好,不愿意和孩子们一起住。那次,他给我写了一个“福”字。经过近一个月的精心准备,4月8日,龙文鹏怀揣着衡水市文联开具的介绍信,骑上他那辆骑了二十多年的“永久”自行车,挂上装有地图册、笔记本、照相机、打气筒、衣服、水壶等物品的竹篓,静悄悄地上路了。白天,顶着北方的季风走,冒着江南的梅雨行,走农家,进寺庙,访领导,问居民;夜晚,宿在旅社整理当日所闻所见及笔记。为防止1985年西北游时在延安笔记本被盗的情况重演,细心的龙文鹏准备了两个笔记本,并分开放,一本记流水账,放在篓里,一本则详细记录某一区域或主题的文字材料,放在身上。为防止拍摄过的胶卷损坏和丢失,他用塑料袋包好,放在自行车上特制的铁管里。从4月8日到5月29日,历时52天,龙文鹏行程万里,跨越鲁、苏、皖、浙、沪等省市,拍摄胶卷10余个,并分门别类写上注词,还写出了10余万字的旅游笔记,并已整理成风土人情篇、民俗篇、地方经济篇、山水篇等文字材料,相继在有关报刊发表。


龙文鹏是《衡水日报》的常客和忠实读者,因为他总骑自行车去报社送稿,许多记者编辑都认识他,也和他成了朋友。有时在报纸发表了作品,就让我给他留两份报纸。后来,他常年自费订阅《衡水晚报》,因为他租住的地方报纸不好送达,报纸都是送到沿街一个他老乡的门市部里,每天晚上他再过去拿。他还经常来宣传部找我聊天,探讨写什么,每次来,我就把单位的稿纸送给他两本,他都如获至宝,千恩万谢。随着电脑的普及,报社要求电子版,这可难坏了老龙。开始,他自己花钱去文印社自己花钱打印稿件。后来,我知道了这事儿,就让单位的打字员给他打印。又因为他经常写一些文史类的稿件,政协文史科也给他打印了一些。每次看到他用钢笔工工整整抄写在稿纸上的文字时,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个年代,这个年龄,还对文字如此痴迷……


龙文鹏是个很“深沉”的人,每次来我办公室,总是很谦逊,近乎毕恭毕敬,遇到有别人进来,总是站起身来欲走,恐怕耽误我的工作。在大街上,我也经常碰到他,便停下来聊一会儿,问问他最近写什么,身体怎么样。


八十多岁了,骑自行车力不从心了,龙文鹏就坐公交车去武强、安平、阜城等地采风、访友。有时一去就是半月二十天,带着馒头和咸菜,住最便宜的旅馆,小吃摊上吃一碗拉面,就算是奢侈了一回。


龙文鹏育有一子三女,儿子前些年先他故去,三个女儿家住房也不宽敞。随着年纪的增大,耳朵有些聋了,说话有些口吃,但身体还算硬朗。即便如此,一个人在出租房里居住,女儿们还是不放心,都想让他去家里居住,但他不愿给孩子添麻烦,三个闺女就轮流去陪他过夜。


龙文鹏一生喜爱文字,醉心民俗研究和民间文学创作,且爱好广泛,对书法、摄影、国画、玻璃画、篆刻等皆有造诣。他是中国民俗摄影协会会员、河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省民俗学会会员。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起,累计已发表民俗、故事、传说等民间文学作品30余万字,民俗摄影作品500余幅,其中,搜集整理民间故事2000余个。虽然没有写出什么鸿篇巨著,但一直在默默无闻地坚持着,也无关乎名与利。


据说,龙文鹏是摔了一个跤后,没几天就故去的。他一直有个想法,想把自己写的那些东西结集出本书。他说,先找人存到电脑里,或者打印出来,等条件允许了再出书。我一直在想,他那些手稿是不是都存入电脑了?都打印完了吗?这也成了他永远的遗憾。


作者:杨万宁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