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稳芝是同学,没想到和她姐姐站稳也成了朋友,更没想到她姐姐后来把自己亲妹妹的好几个同学都占为了己“友”。前两年有一次发朋友圈,说感谢衡水高铁站对我朋友的厚爱,连电梯上都写着:请站稳扶好。因此,好多人知道了我这个开干洗店的朋友。她全称宋站稳,长相比实际年龄显小,比我大两岁也没代沟,我们属于那种说相声交流方式,你一句我一句,期间忍住不笑,最后相视开怀。昨夜睡在她家,聊到近凌晨两点,今天一回到家立刻补觉,醒来后想,写写这个家伙,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站稳姐妹俩是宋村的,我是石海坡的,同属于韩庄镇。读高中的时候,稳芝带我到她家玩,和站稳有了一面之缘。真正认识是几年后,她结婚了,辞去北京的临时工作,告别同样在首都打工的妹妹稳芝,在武邑县城新华街上开了个化妆品小店,我和同学小英、小华没处去了,就到她那儿逛一圈。她倒也不无聊,要么听歌,要么写观看体育节目心得,要么清洁货物,只有我们去了才闲下来。有一次我俩正在小店神侃,进来一个穿着暴露香喷喷的女人,东北口音,一说话脸上直掉粉,“有口红吗?”站稳始终保持卧龙姿势在躺椅上,头不抬眼不睁:“没有。”女人指着柜台里的口红问:“这是什么?”站稳口气更差了,“过期了。”女人歪着鼻子扭着屁股走出门后,我生气地问:“干嘛明明有货不卖,生意越不景气呢?”她也生气,“没看出来她从事不正当职业吗?”我说:“你做的是买卖,管人家是干嘛的?”她嘴一撇,“就不卖给这道号的,嫌那钱脏。”当时她初来乍到,房租都挣不出来,气节倒不含糊,关键是,你喝风呀?但同时也让我领略到她嫉恶如仇的一面。
有段时间小华日子遭了难处,她知道后,只要小华来买什么,她店里的东西立刻变成“正好处理不出去呢,想送人都没人要”。小华自然是不愿沾光,可一提到钱,她就有一万个理由不收,还得像小华帮了多大忙似的,“太占地方了,好不容易你要,正好多拿点儿,都拿走,省得我这儿乱七八糟的。”一番撕扯,两个人心里都暖暖的。后来她儿子新买的棉服,她自己穿了没两回的衣物,也“正好占地方,送不出去”,好多强行塞给了小华母子。
她的古道热肠我们是一再领教。小英在月子里哭了,她看了直心疼,说咱得帮小英,于是,隔三差五,她就约上我,买了猪蹄鲫鱼什么的,前去慰问安抚。有一天,天上下着“饭不烂”(雨加雪),我骑着摩托车驮着她去看小英,走到广播局门口,一个趔趄,我们俩都趴在了地上。我顾不上自己,赶紧去扶她,因为当时她怀孕七八个月了,又是高龄,万一有个好歹,我就是千古罪人啊。她见我歉疚,一个劲儿说:“没事儿没事儿,看小英要紧。”结果还好,她只是嘴唇破了,没其他伤。当我们返回她门市,她另外一个妹妹胜芝看着姐姐的嘴唇慢条斯理地说:“按说不应该啊,就你这牙,应该支出去二里地才对,怎么还硌破嘴唇了?”站稳有一排洁白略外翘的上牙,其实挺好看的,但我们就爱拿她的牙说事,于是,她妹妹的幽默让我们在狼狈中哈哈大笑。
前几年买房,因是二手,需交全款,便到处借钱。她知道后主动打来电话,“我取了5000块钱在门市上,你过来拿吧。”我知道她没什么钱,干洗店刚开,外债还上就不错,所以说什么也不去。她张嘴就骂:“甭废话!快滚过来!”于是,我激动地滚了过去。后来因压力过大人患抑郁,被好朋友红赞“逼”去海南,她听说后发来信息,“用钱说话,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别舍不得花钱啊。”这句话直接让我落下泪来,要知道,我欠她的账还没还上呢。
这么傻的一个人还说我傻。昨晚聚会,小英跟站稳说,咱就一个儿子,也没个闺女,谁知碰上个什么样的儿媳妇?真怕碰上不说理的。站稳一乐,“没事儿,万一碰上个傻的呢。”说完伸出小爪子冲小英指我。我说:“算了吧,我够失败的了。要是你们碰上一个傻的,千万别欺负傻瓜,让人家看出来,就恶心了。”我当然知道她们不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和我成不了朋友,人以群分,傻的度数不够都不会看上我,只是我们的傻经不住太多凉水,热情熄灭前赶紧呼朋唤友,相互疗伤,才能到现在还傻傻地活着,在一起。
站稳有才,唱歌动听,写字漂亮,但最吸引我的还是她的幽默。
好长时间里,一听到乌兰图雅唱《套马杆》这首歌,我闺女就说:“听,俺站稳姨唱呢。”但是她参加县里歌唱比赛时并没有取得好名次,当着众多亲朋好友的面,她在台上紧张得直哆嗦,高音随着微风直抖搂。她发狠说:“就是以后给我一万块,也不参加这破玩意儿,太丢人献眼了。”后来我也参赛了,找一首只有四句词的《别亦难》唱,以为比她有胜算,谁知第二句就忘了词。找她诉苦:“本想唱《心恋》的,只是中间过门太长,徐小凤在跳舞,我在台上傻站着干嘛?没听过这歌的还以为等着收钱呢。”她出主意说:“你可以拿一本书上去呀。”
站稳的干洗店开在裕达华府东门口,离我单位近了,所以来往更密切。她每天忙得很,人能干又实诚,顾客自然喜欢,可最近因儿子找工作等诸多缠绕,心情不好。我以为她心情不好会像我一样,以躺着为主,结果她竟在百忙中拾起了书法,专门买一堆纸笔,只要一闲下来,就打开抖音,跟各路硬笔书法直播取经,一笔一画临摹名家作品。按她劳动量来算,根本没精力顾及精神追求,可她似乎有的是精力,最让我佩服的是她的激情与热爱,那是发自内心的,没任何功利思想,完全处于喜欢,只是喜欢而已。现在每天她都写上几十页,那股子认真劲儿,直叫我这个舞文弄墨的眼馋,决定向她学习。为了掩饰自己的懒惰,显摆有限才学,我劝她,“我正看《断舍离》,没用的就得扔,不然影响健康和家里风水。”她一乐:“我一直在扔啊,没什么可扔得了,再扔就得把俺小子扔喽。”忽想起她给我们形容她和稳芝收拾出父母舍不得扔的一大包袱衣物,半宿落夜趁父母睡下,丢进村口道沟里的情景,不禁嘿嘿偷笑。
所谓有趣的灵魂,如果宋站稳同志没有,我看这世间也没几个人有了。她教导出来的儿子照样有趣。那天,因有事没回衡水,和她一通电话,她说:“到我家来吧。”我说:“不了,你儿子在家呢。”她儿子接过电话来说:“姨,我计划今天晚上到广场上去睡。”
文章写完后发给站稳看,她说就此打住。我问哪儿写得不好。她说哪都不好。我累得腰酸膝软,她却说直起鸡皮疙瘩,问我是不是没得写了?气得我脸红心堵:“还不是你对书法的追求打动了我!”她说:“我追求个屁啊,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打发时间的人多了,怎么打动我心的并没几个?唉!没想到写这半天,她还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作者:魏东侠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