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田里的棉花开了。
造词的人,把整棵植物都称作“棉花”,犯了两个错误:一,它本是一种灌木状的农作物,怎么能叫花呢?二,这三四瓣洁白的花朵状的所谓“棉花”,根本不是花,而是种子的纤维。棉花真正的花朵是浅黄色的,小杯子状。这浅黄的小杯子会慢慢变成粉红深红的小杯子,然后凋谢,取而代之的是鸡蛋状的小青桃子。
所说的“棉花”就住在这小青桃子里。时辰到了,小青桃子就裂开嘴儿,在阳光下越咧越大,直到里面的“棉花”完全袒露在天地间。小小的棉籽在“棉花”(纤维)深处稳稳地藏着,不仔细去捏,还以为它不在呢。
棉花在夏末秋初的阳光里,白白的,软软的,肉肉的。满地里棉花开时,我和妹妹就跟着妈妈下地了。
我们把一块四四方方的布抖开,围在肚子上,从腰后把两个角系紧,然后,把垂下去的两个角折提起来,在腰后松松地系上。这样,一个敞口儿的包袱就拴在身上了。
肉嘟嘟的白棉花被阳光晒得暖暖的,软软的,张着手指伸向它,触摸到后,稍稍把手指合拢,向外一提,一大团棉花就摘下来了。棉花的铃壳空了,壳壁透明透亮,空空地晒在太阳下,像一朵朵描了黑边的黄花儿。
一大朵棉花抓在手里,舒服得很,撑开包袱外面的一层,棉花马上就跳进去了。一朵一朵摘下去,走进半截地,向前看:一片雪白,千树万树梨花开,向后看:黄花稀疏,棉花棵子清清爽爽,仿佛微风更多一些。
劳动之余抬头看天,天空中有时会飘着洁白的云朵。那些云朵就像是飞到天去的棉花,也白白的,软软的,肉肉的。
我们走在两行棉花的中间,左摘一棵,右摘一棵,身子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棉花开在向四方伸展的枝子上,有的近,有的远,有的高,有的低。人就要弯腰,深深浅浅,伸臂,长长短短。有时发现身后遗漏了一朵,还要反转身子去摘。棉花包袱重了,身子笨了,每一个动作都沉沉稳稳的。
棉花一朵一朵增加,包袱像肚子前面的重型坦克,顶开挡在前面的棉花枝子,为我们开路。棉花包袱越来越重,重得有点迈不动步子了,我们就找一块相对宽敞的平地,把包袱里的棉花一大把一大把地掏出来,装进事先准备的塑料编织袋子里。
卸完重载后,顿感万分轻松,腰也直了,肚子也不那么热了,然后,继续从离开的地方,一朵一朵摘棉花,一棵一棵向前走。
有时遇上阴天,妈妈带着我们去“抢棉花”。棉花一沾雨水,即使再晒干,棉质也会受影响。所以,我们就加快了速度,只拣开得最大朵、最好的棉花摘。在雨点落下来之前,收不进来的棉花,就只能是带泪梨花,惹人可怜了——它们就卖不出好价钱了。邻地的人也一样匆匆,再也不和妈妈一边摘棉花一边喊着聊家常了。平时摘棉花,仔仔细细,慢慢悠悠,现在摘棉花零零落落,匆匆忙忙,真像是电影里的快慢镜头,节奏悬殊,其乐无穷。
每次下地摘棉花,一开始都是美美的,玩耍一样。到后来,地头还远,白棉花还多,人也累了,心里就不认为这是美差了,不住地看太阳,希望它快点落下去,我们就能回家了。
棉花开放的秋季,往往赶上城里的庙会。妈妈就鼓励我们快摘,摘完就能去赶庙了。看着地头公路上来来往往欢天喜地的人,心里想着庙会的五颜六色,看着一地的白花花的棉花,心里就怪父亲种得太多了。但是,我们要指望这棉花卖钱,这样才能去庙会上买好看的头花、发卡。
摘空了棉花的棉桃壳子,我们叫它“棉花碗儿”。当满地棉花碗儿密密麻麻时,摘棉花的季节就要过去了。
晴朗的秋天,辽阔蓝空下,村庄安静,我和妈妈、妹妹站在村外大地上,在花海之间慢慢移动,融进了农村无比深沉的美丽里。
作者: 张爱丽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