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下午,在一所乡镇中学听一个女教师的音乐课。
女教师三十七八岁,在教孩子唱那首李叔同的《送别》。小小的音乐教室里,她表情淡然地坐在那架原木色的脚踏琴前,看她眼角清晰的鱼尾纹,我想她平素应该是一个爱笑的人,只不过因今天教的曲子有些伤感。她提前把歌谱和歌词写到了黑板上,字迹清秀,感觉像流动的溪流。那双手因为岁月沧桑或者生活琐碎也已不再年轻了,但琴声响起时,依然灵巧自如、弹指如花。熟悉优美的旋律一下子便温婉亲切地回旋于耳际了:清澈、悠扬……
孩子们童稚、无华的歌声也随着响起来,纯净如水般漫过心灵。就是这样简单的教室、简单的乐器、简单的孩子们,却给了我一份不简单的情愫,仿佛那是来自于生命内核的一种唤醒。在远离碌碌尘嚣之外,竟能如此简单地拥获一份纯粹的久违的幸福,让人恍然感觉往事也是有味道、岁月也是有温度的。
离开讲台已有十年,但终究还是没有离开课堂。这辈子与教育结了缘,也许注定就是一生。
想想自己教书的那些日子,没什么惊天动地、刻骨铭心,但安静平凡之中却也曾那么温暖感动。上的人生当中第一堂课,本来觉得自己已准备得好好的,但一站到讲台上却慌了,语无伦次。然而孩子们却没有气恼,并不取笑、起哄,只是在不解中安静地等待着下课的铃声。课后,听课的领导也没有严厉的批评、指责,而是给予宽心的安慰、鼓励:“第一次都难免会这样,慢慢来,没有谁一上来就是师傅……”
自己怎么还能不去好好努力呢。不为脸面,只为这一片衷肠和热诚。
当然,没有永远带着笑的教育,也没有不生气、不发火、不委屈、不流泪的老师。有过恼怒,有过难过,有过徘徊,为不听话的学生愁过,为看不完的作业烦过,为一次有失公平的考试跟领导闹过;为当初学习还不如自己的同学在城里住上了一百多平方米的房子、开上了十几万的车,而自己还蜗居在学校几十平方米的周转宿舍里、骑着自行车上街买菜而怅惘过……
但是,当毕业考过后,孩子们拿着录取通知书聚拢到自己的办公室或宿舍里有说有笑的时候,当他们还有些羞怯地表达出那份感谢的时候,自己的心便那么轻易地暖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满足,也这么容易幸福。
当自己走在街上,偶尔碰到一位学生家长,人家说一句:“我们家孩子说,王老师对我们可好了。”虽然自己嘴上还是会谦恭几句,但心里竟也是甜滋滋的。这是虚荣吗?仔细想想是有一点的,但更多的是那种被认同、被肯定的满足。
而在此之前,自己也曾那么意气风发地渴望过不平凡,也曾自命不凡地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教书几年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站着、并且可以一直站下去的只不过是那个小小的三尺讲台。
常常将至深夜,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独坐灯下,掩卷沉思,回首历历往事,终于明白:人海茫茫,英雄几何,还是平常人多;红尘碌碌,喜怒哀乐,也尽是平常之事。扪心自问:人生短暂,当以何求为贵?竟猛然醒悟:人生,不过是看清自己,然后用心去做一件事,方是大道。
人难得不贪富贵、不慕虚荣,当我们立身于一个平凡的岗位时就应该安于本分、立身简素,不慕奢华、不虚浮飘摇,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
当自己渐渐习惯了那个课堂,习惯了那个小小的讲台,还有那块黑板,更重要的是习惯了讲台下面那群认认真真坐着的孩子,尤其是他们眼神里的那份真诚、渴望,让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去应付、去糊弄,虔诚的期待有时候也会是一种让人不敢敷衍的敬畏。
作为一名老师,我们用简单的心性、纯粹的挚诚和本分的职业操守不掺假、不注水地教给孩子们生存的本领以及生活的智慧和勇气,教他们勇敢、从容面对生活与学习中的困难与挫折,去搏得人生的精彩与感动,赢得未来与尊重。
清贫是可怕的,但人生最可怕的不是物质的清贫,而是心灵的清贫、信仰与操守的缺失。物和欲,想通了,到头来都不过是来来往往的东西,而精神的坚持和心灵的温慰似乎才可以是长久的获得。
听完了这节音乐课,校长客气地邀请我去他办公室评课,我笑着说:“不如去老师们的备课室吧……”
其实,我是觉得在那个地方与老师交流,才不会让老师那么紧张、拘谨,我们需要的是一份自然、和谐、亲切的沟通。
坐到老师们布置有些简单的备课室里,我无意地瞥见备课室的窗台上盛开着一盆水仙,在这间平常的屋子,更显出一份怡人的清丽、纯美。
我问:“是谁这么有心,种了这么好的植物?”那音乐老师有些害羞地浅笑轻颦:“自己胡乱养的,巧这几日开了花,知有贵人来。”
我大笑:“我哪里是什么贵人,和你们一样,都是老师。村夫野老,打柴积薪,同样做一份养家糊口的工罢了。”一句“咱们都是老师”,让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们都不禁抬头侧目,让我也感觉出亲近。
的确,如我辈,这些老师,还有注定这辈子都要和书本、讲台、孩子们打交道的教育人,平凡若素,就如这盆水仙,似乎只有把自己的根部完全地植于水中,生命的香才可以不败不萎吧……
作者:海波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