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珠从锄禾的诗文里滴落

憧憬一枝翠嫩的禾

来撩拨、抚弄

将一腔炽热花火般迸溅

却叹息一般砸向大地

这一幕,重复了千年

万年

 

千年,万年

季节的热风里

我觊觎着汗水的滋养

干裂的眼神,哀怨且疏离

多像一生不得宠的妃子

 

在孩子的眼睛里

融化成一望无际的麦田

瘦弱的我,站立其间

像一株稗草

格格不入

 

我熟悉小麦青涩的浆液

就像嘴唇熟悉乳房

麦秆潮湿的体香

让我沉迷

让我心里踏实

我一度觉得

这是孕育万物的大地

所用过最美妙的香水

 

成熟的麦粒

坚硬得像鞋里的石子

我是如何也喜爱不来

却被那个男人宽厚的腰膀

一袋袋扛进粮仓

汗珠从憨笑着的肌肉上滚落

岁月的荷尔蒙里

我闻到了丰收的味道

我还没到关心仓廪充实的年纪

却莫名感到幸福

 

如今

荷锄的手

正慢慢干枯成雕塑

汗珠,血液一般

一滴一滴流失

长久地,我想做回一枝翠嫩的禾

仰着头等待

你在我额头迸溅出灿烂的花火

却再也说不出口

 

大风里

我早已从麦田走离

脚步越来越急,越来越远

梦里

多想能伸进一只麦芒

刺刺地把我叫醒

痒也好,痛

也好

  

日子是从麦田里生长出来的

 

在我平原的家乡

日子都是从麦田里生长出来的

 

麦田里生长出村庄

麦田里生长出水井

生长出河流和池塘

生长出树木

也生长出

树下延伸的道路

 

麦田里生长出

成片的花生和黄豆

麦田里生长出

没日没夜的蛙鸣和犬吠

也生长出,老老小小

男男女女的人

 

麦田里生长一双一双大手

麦田里生长锄头和犁铧

麦田里也生长播种机和收割机

 

麦田里生长星空和苍穹

麦田里生长月升和日落

也生长皱纹和白发

以及长满荒草的坟茔和墓碑

 

麦田里生长出的日子

按部就班,亘古不变

被二十四节气

周而复始地标定在日历上

麦田里生长出的日子

坦坦荡荡,一眼看得到尽头

他的孩子不会追问

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是什么

 

麦田里生长出的日子

是寥廓而漫长的

允许你放慢每一次呼吸

麦田里生长出的日子

是飞奔向前又极速后退的

他的孩子一群又一群离去

也有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想回

却再也找不回

曾经的麦田 

 

麦田里,生长着北方的性格

 

麦田

在记忆里

是北方平原的底色

 

只需几滴

返青的春水润过

麦田就活了

匆忙着拔节

匆忙着抽穗

匆忙着捧起一束一束

整齐列队的麦芒

这是苍穹之下

大地最虔诚的香火

 

需要一晌烈过一晌的日头烤过

麦芒才会像抱窝护雏的母鸡

喷张着一块块肌肉和肋骨

绽放

这让我总会想起平原汉子

汗油油的脊背

细密的汗珠是珍珠开出的花朵

 

熟透的麦粒

是一粒粒坚硬的石头

黝黑 ,紧实,毫不起眼

像虬起的肌肉疙瘩

像从不曾倾诉的沉默

也像一颗颗羞赧着低下的头颅

 

磨盘

尽管方式激烈

我想却是最通小麦心意的

皮肤,血液和骨骼

对你好

那就都给你


作者:刘尊拴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