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名叫宋风月,1931年11月生于衡水县小侯乡宋南田村,1946年10月入党,1951年4月参加工作,曾任武邑县委常委、政府副县长等。1972年,我高中毕业后到公社当临时协助员、报道员,有了经常接触老宋的机会,那时他是清凉店公社党委书记。他的百姓情结、领导艺术、自律精神等,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为老百姓干事实打实
老宋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参加工作后一直在基层,十分熟悉农业,懂得农民。他到清凉店工作后,为吃透情况,采取了蹲村抓面的办法。选择当时情况比较复杂的贾康疃村作为自己的蹲点村,把行李搬过去,经常住在村里,轮流到户里吃派饭,很快吃透了情况,解决了班子不团结、工作拉后腿问题,使该村一跃成为县委选树的先进典型。为推动面上的工作,根据支部建设、生产发展、完成任务等情况,他把38个大队分成三类,抓两头带中间,班子成员具体分包,定期调度要账。他经常骑着自行车到各村去转,了解情况,解决问题,很快形成一类村带头跑,二类村追着跑,三类村年年少的局面。由于干群关系密切,从未看到有人到公社堵门上访。
当年,基层干部每年要过的一个难关是完成粮食征购任务。有些地方,三番两次开会,派人下去督促,但也难以如期完成,常受县里通报。这件事在老宋手中,却显得十分轻松。每年粮食征购任务下来,他让办公室拿个方案,党委会研究一下,就让几个年轻人分头送通知,多数村几天就交完了征购,使这项工作年年在全县领先。有一年,征购任务下来了,别人都去送通知,老宋却让我把送通知的事放一放,到办公室领了七元钱,送给堤圈村的支部书记。原来这位支书患了病,家中的生活也很困难。七元钱,当时能买10多斤猪肉,是老宋最大的资金救助权。村支书从别的村了解到粮食征购的事,带病坚持工作,两天内完成了任务。这项工作县里多次表扬,也有些兄弟公社带着疑问前来学习。连个会也不开就能完成征购任务,老宋到底用的什么妙计?
实际上,“妙计”无非两条,除了有一批得力的村干部,最根本的还是各村有粮可交。当年,基层干部面临的矛盾或者叫难题主要有两个:一是如何让农民吃饱肚子,二是如何保证完成粮食征购任务。当年,农村还没有实行“大包干”,每逢春天,青黄不接,一些地方老百姓吃饭问题告急,牵涉各级领导很大精力。夏秋两季,征购任务下来,是基层干部面临的一大战役,完不成,挨批评,但为保任务收了过头粮,老百姓的日子就过不去。老宋深知,困扰基层的两个问题,实际上就是一点,丰收了,都好办,欠产了,说嘛也不灵。但在当时形势下,确保粮食丰收增产,是个天大的难题,多数农田是望天收,亩产百八斤就不错。老宋担任清凉店的书记后,走遍了38个大队,对解决难题心里有了底数。西查结村曾是多年的后进村,生产上不去,群众吃不饱,征购任务年年拖后腿。后来,新上任的村支书通过发展村办企业,积累资金,打了两眼深井发展水浇地,粮食产量很快翻了一番,许多矛盾迎刃而解。于是,公社党委召开现场会,推广西查结的经验。当年,打一眼深井,需要两三万元。这在当时,是很大的开支。即使县里有水利补贴,村里也要筹集大部分,加上配套设施,一般的村还是打不起。但有村办企业的村,情况就好得多。农民办村办企业,有优势也有风险。老宋要求各村因地制宜,能“洋”则“洋”,能土则土。有的为城里的工厂搞代加工,有的组织能工巧匠搞建筑队、运输队等等,千方百计积累资金,不断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党委成员分片包村,帮助解决问题,两年下来,效果明显。过去无水白茫茫(盐碱),有水以后遍地粮。县委书记下来检查农业,连连称赞清凉店的庄稼长得好。这样,农民吃饱了肚子,完成粮食征购也有了基础。
“老宋手下强将多”
老宋担任过几个地方的一把手,所在的地方,班子没有不团结的,副职没有不服气的,他把不少在别处工作时被认为 “有毛病”的干部培养成了骨干,许多同志得到提拔,因此,不少同志希望到他手下工作。对此,县委机关的秀才们一度称之为“宋风月现象。”有一位副书记,资历比较老,性格率直,在原单位时,对班长有些怨言。与老宋共事后,人们担心班子团结会出问题。老宋主动与其谈心交流,外出开会、下乡蹲点时,就让其主持全面工作,放心放手。去县委开会时,老宋多次汇报表扬他的成绩。后来,组织上酝酿让其到其它地方当一把手。他不乐意,对熟人说,领导说我工作好,那是老宋在撑台。我明白,自己在老宋手下当个副职还凑合,当一把手,自己不是料。还有一位年轻副书记,在外地提拔后,平职交流过来。该同志当过村干部,配合意识强,敢想敢干,有了工作就往前冲,但就是有时不注意方法方式,甚至骂人,村干部有些意见。老宋主动找他谈心,肯定成绩,指出不足,并与其交流自己处理一些问题的体会。后来,该同志被提拔到另一个地方当了书记,干得很好。
老宋很重视年轻干部培养,看准了,就大胆用。郑怀卷30多岁,已干了几年公社协助员,主要负责党委会议事记录、文字材料起草、向上汇报工作等,他情况熟悉,思路清楚,精力充沛。一次,地区领导不打招呼,下来抽查,班子成员都不在家,郑怀卷出面接待并汇报了有关工作,受到检查组表扬。老宋很欣赏郑怀卷的才能,让他回村担任党支部书记。由于实绩突出,后来进了公社党委班子,不久被县委调到省委领导蹲点的审坡公社任党委书记。郑怀卷作风扎实,工作用心,后来相继担任副县长、县委副书记、市建设局长等职务。
“宋风月现象”在县里传开,有点树大招风。一次去县委开会,快结束的时候,组织部长拉住老宋说,有个年轻干部,在部里挂了好长时间,这人跟你干吧。老宋毫无迟疑地说,好,欢迎。对此人,老宋事前曾有耳闻,名牌大学毕业,年龄30多岁,遇事习惯发表见解。在原单位,看到领导摆着架子绷着脸,开会讲话离不开稿,总念错别字,就说些俏皮话,弄僵了关系,结果被退回组织部挂着。见面后,老宋与他聊天,发现该人学识丰富,思路清楚,对许多事情有不少独到见解,当然也有年轻人的率直和傲气。老宋说,年轻人有点性格很正常,要用其所长,避其所短。用对了,理顺了,他就是拉车的牛,方法不对,强拉硬拽,他就是捣蛋的猴。老宋让他负责公认很棘手的两项工作:处理社办企业的经济纠纷和社直单位及一些村过去政治运动的遗留问题。他抓紧了解情况,梳理思路,通过多方协调沟通,解决了不少拖了多年的难题。就这样,老宋经常与他谈心交流,压担子,提要求,有表扬,有指点,使其增强了自信心、责任感,成了老宋手下的一员干将。
老宋在清凉店工作期间,有多名同志先后担任其它地方和县直部门党政正职。于是,有人探讨老宋现象的 “谜底”到底是什么?当年,各种分析不少,人们公认的有两条:一条是老宋自己带头干事。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求班子成员做。那时好多干部是单身,县委规定,连续上四周,休息四五天。老宋忙于工作,虽离老家不足20公里,常常一俩月回不了家,而他却常常把其他同志赶回去休息。下村蹲点、改造后进村等,都是让其他同志先挑村,自己专拣硬骨头啃。另一条是让大家放心干事。别看他说话声音高,批评人有时也很严厉,但大家都知道他处事公,不整人,有事当面说开,从来不在背后议论别人的缺点,而到县委开会汇报工作时,他经常表扬手下的人。需要集体研究的问题,他事先都要听取大家意见,不搞临时动议、仓促上会。班子成员工作中出现问题,他经常主动承担责任。一次,上面一位领导检查工作,对一位副书记抓的工作提出批评。正在外地开会的老宋抓紧赶了回来,一大早就找到前来检查的领导,主动承担责任,汇报改进措施。老宋的这些做法,给大家创造了放心工作的环境,增强了班子的凝聚力、向心力,促进了干部成长。
可贵的“两会两不会”
常言说,一心难有二用。都说老宋虑事周全,工作干得没得挑,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处理得好,用他身边人的话说,就是有点“两会两不会”:会干工作,什么困难也不在话下,不会经营家庭,得过且过;会关心下属,竭尽全力,不会关心自己,不饿肚子就满足。这话不是戏说,确实源于生活。
老宋由于工作突出,1974年6月以后,相继担任了武邑县委常委、政府副县长等职,在这样的职务上,要想为个人捞一把,或者办办家里的事,办办孩子的事,轻而易举,甚至不用个人动手。但老宋确实是“两会两不会”,他有四男两女六个孩子,没有一个当公务员、当大老板,更没有一个哪怕是科级干部。其中有五个是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唯一与吃财政饭沾边的是大儿子,曾是原衡水县交通局职工。老宋对孩子们的事并非完全不管,但他的想法是有饭吃就行,以后发展要靠个人努力,再说,好多农民的孩子想当个工人也不容易。几个孩子也很认可父亲的“理念”,从不眼红某些爆发的“官二代”,在各个岗位安心工作,传承了踏实肯干的家风。
老宋进入县委班子后,县里给他分配了一处住房,老伴按政策农转非,终于在县城安了个家。不过老伴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总是想着老家的日子。1991年12月,老宋从县政协副主席岗位退了下来。因几个孩子多在衡水上班,加之思乡心切,老宋和老伴商量,打算回衡水去住。但衡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能租房先住下来。打算逐步积攒些钱,以后买套房子。不料,几年下来,房价不降反升,买房的事一拖再拖。后来,老伴因病去世。由于积劳成疾,老宋患有糖尿病、脑血栓等疾病,难以独立生活。只得挤住在孩子家中。由于积极治疗,孩子孝顺,特别是老宋心胸豁达,坚持锻炼,逐步恢复了生活自理能力。2016年2月22日,老宋在衡水逝世,享年86岁。在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一间可供子女继承的住宅。留下的,只有严以律己、求实为民的百姓口碑。
听说当过常务县长的竟然买不起房子,引起过不少议论,有的相信,有的摇头,毕竟,即使是在当年,类似级别的干部中这种事情也不多见。但事实就是事实。老宋家人口多,消费大,就凭老宋的工资,能养活全家就不错了,哪还有能力买房?回忆这件事时,我想起了另一件往事。到公社当协助员时,郑怀卷领我见了老宋后,指着老宋宿办室的外间屋说,领导说了,让你住在这里。之后,老宋在里屋办公、住宿,我在外间写稿、睡觉、看门。老宋工作之余,也与人们下下象棋,找点花生豆、白菜心,与人们喝点小酒,天南海北聊一番,困了累了,躺倒就睡,鼾声如雷,真是心无闲事天地宽。直到多少年以后,我才感悟到当年自己住在领导宿办室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即使在几十年前,领导除了工作,也面临人情往来和求人相托等现象,让我住在领导的身边,活生生就碍了一些人的事,省了老宋的口舌,只不过当时自己傻呼呼的,对此并不知悟。
老宋在自己的事情上,还有个“失误”,就是他的工龄问题。他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区小队,送过军粮,搞过土改。新中国成立后,组织要求填写简历时,他只认真填写了入党时间,把参加工作的时间写为正式吃官饭的1951年。而当年的同事接续了解放前的那段经历,被定为离休待遇,而老宋只能是退休待遇。对此,老宋心里也纠结过,因时过境迁,有的证明人已为革命献出了生命,对比之下,老宋感到十分自足。
老宋自称“大老粗干部”,干工作风风火火,但对党员干部“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心里始终像明镜一样。老宋在各种场合,不知多少次讲到解放初期的刘青山、张子善事件,讲到毛主席杀一儆百、经受住进京赶考的决心。老宋年轻的时候,亲自听过有关刘青山、张子善问题的传达,收听过公判大会的广播,心灵受到过影响一生的震撼,深知手莫伸,伸手必被捉!年复一年,他心中始终有一长鸣的警钟,不断地警示自己,警示家人,警示身边的工作人员。
作者:扈双龙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