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爱喝茶,他喝的只有一种茶,茉莉花茶。
家里的茶壶最早是一把带提手的老茶壶,圆柱形,盛水多。没有暖瓶的年代,奶奶烧了开水倒进这把瓷壶里,放进“壶帽”里温着。壶帽是用棉布做的长方体形,里面絮着厚厚的棉花套子,上面放一块硬板做成的盖子,盖子也用絮了棉花套子的棉布包着,可以保温。后来,母亲用积攒了几年的废品换回了一个带花的小白茶壶、四个茶碗,放在搪瓷盘子里。那壶嘴是弯的,倒水更方便。家里来了客人或者邻居来串门,父亲总是要沏上一壶茶水,热情招待。那时候的农村老家,并不是家家都备有茶叶的,来人喝茶喝得都特别高兴。父亲是兽医,在乡邻们算是见过世面的场面人,他从来不会让家里缺茶。
夏天里,父亲从来不喝凉水,每天中午都要喝茶。家里中午烙了饼,几乎从来没做过汤,沏一壶茶,解暑又解渴。
有一年麦收时节,父亲在地里打坯,母亲把茶壶茶碗拿到地里,车兜里放两只盛满开水的暖瓶,在地里、在场院里也能喝到热茶水,更是别有滋味。
后来我也爱上了喝茶,但是我不喜欢用茶碗,我摸摸那茶壶不烫手了,就拿过茶壶,嘴对嘴喝。那茶水混着茶叶在壶里咕噜咕噜响,我好不惬意,父亲一点儿也没有嫌弃我。
我参加工作后,那把茶壶已经越来越旧了,花色变得很浅了。壶盖上的提手是一个小圆珠,不知道哪一天碰掉了,父亲心疼不已,但他还是舍不得丢弃这把壶。他找了一截细铁丝,弯个弯折进去,继续用。我学着城里人的样子给父亲买了粗口的玻璃水杯,还带过滤茶叶的漏网,可是父亲说用不惯,一直没有打开过。给他买好点的茶叶他不要,非说喝了肚子疼。午睡醒来,他坐在三屉桌前,沏一壶茉莉花茶,一碗一碗喝,一壶茶喝完,立刻精神焕发,又骑上自行车走村串乡出诊去了。父亲出诊有时半天回来,有时转好几个村要一天才能回来,但是他出门从来没带过水杯子,他觉得那不是农村人的做派。父亲人缘好,为人热情实在,出诊遇到熟人户,人家会沏上一壶茶招待父亲,父亲就高兴地坐下来,与对方边喝茶边聊天,他喜欢这样的氛围。
有一年,父亲得了先进,单位奖励父亲一只保温杯,枣红色的瓶身,白色的不锈钢瓶盖和把手,内胆是水银胆,特别漂亮。那时候农村还没有见过保温杯,父亲觉得这保温杯非常金贵,实在是舍不得用,就让母亲放到衣柜里。母亲过些天就拿出来看看,仍是舍不得用,怕磕碰,母亲把保温杯放到了衣柜更隐秘的地方。
30多年后的今天,父母已故去10年,久不住人的老屋内,那把铁丝提手的茶壶还在,清理多年不用的衣柜,发现那枣红色的保温杯还静静地待在衣柜的一角。
作者:刘兰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