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孙犁故居留影。辛为国 摄  


到访位于河北省衡水市安平县孙遥城村的著名作家孙犁故居,正值中秋时节。看起来由青砖砌成的殷实人家院落里,正屋门右侧一棵粗壮的老槐树枝繁叶茂,左侧一棵石榴树果实累累,树枝上鲜红的石榴在微风吹拂下频频点头,像是旧屋的主人在欢迎远方赶来的客人。不由地默吟起孙犁的诗句:“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


孙犁,1913年5月11日出生在河北省安平县的这个院落里,2002年7月11日病逝于天津。他原名孙树勋,12岁在安平县城读书时开始接触“五四”新文学,14岁考入保定育德中学。学习期间,开始阅读社会科学、文艺理论著作和一些苏联文学作品,拓宽了视野,为后来的文学创作和评论奠定了基础。高中毕业后无力升学,他流浪到北平(现北京),在图书馆读书或在大学旁听,曾用笔名“芸夫”在《大公报》上发表文章,还先后在市政机关和小学当过教员。1936年暑假后,孙犁到河北保定安新县的小学教书。在这里,他对白洋淀一代的风土人情有了初步的了解。后任教于冀中抗战学院和华北联大,在晋察冀通讯社、《晋察冀日报》做编辑工作,同时进行文学创作。后又于1944年赴延安,在鲁迅文学院学习工作,期间发表了著名的《荷花淀》《芦花荡》等短篇小说,以其清新质朴的艺术风格引起了文艺界的广泛关注。


我知道孙犁,就是从他的《白洋淀纪事》《风云初记》等书籍中了解到的。孙犁的作品,一般没有轰轰烈烈、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大都娓娓道来,撷取生活中细微的画面,抒发向真向善向美的情感。如同时代和社会的一幅幅历史风俗画,充满浪漫主义气息和乐观主义精神,以明丽流畅的笔调,秀雅、隽永的风格,塑造生动、丰富、鲜活的劳动者形象,使人过目难忘,爱不释手。


在孙犁故居正屋的西厢房里,至今还保留着屋顶和炕沿上糊着的诸多《大公报》报纸。解说员介绍说,当年孙犁高中毕业后,苦苦哀求母亲从有限的生活费中拿出些钱,订阅一份《大公报》,尔后就如饥似渴地读报,报纸看过以后也舍不得扔掉,一部分糊在屋顶上和炕沿边,确保在屋子里躺着或坐着都能看到这些报纸。睹物思人,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位孜孜以求、刻苦读报学习的文学青年形象。同时也感到,一代文学大师孙犁先生学习的起点是高的,在那样一个落后的年代,身处穷乡僻壤,却能订阅《大公报》,可谓年少志高。


环视这间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屋,不由使我想到,就是在这里,抗战胜利后孙犁回到家里,见到了身体日渐衰老的父亲。那时,从经营安国油坊店铺无奈回到家里不久的父亲,为了躲避日本侵略者的扫荡,整天东逃西奔,衣食无着。见儿子回来了,父亲很是高兴。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闲话,孙犁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担了多少惊,他的父亲忽然变得不高兴起来,说:“在家里,也不容易!”“在炕上”,大概就是在这个贴满报纸的炕上吧!我还记起孙犁笔下的母亲,那样勤劳、善良。“麦秋两季,母亲为地里的庄稼,像疯了似地劳动。她每天一听见鸡叫就到地里去,帮着收割、打场。每天很晚才回到家里来。她的身上都是土,头发上是柴草。蓝布衣裤汗湿得泛起一层白碱,她总是撩起褂子的大襟,抹去脸上的汗水……”如此形象,也是旧时冀中一带众多劳动妇女的形象。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物是人非,老屋还在,旧的物品还在,但父母一辈大都远去许久了。想到此,怎不令人无比伤感呢!


也就是那样艰难困苦的家庭环境,培养了孙犁一生简朴的品格。在孙犁故居里,我看到了他生前用过的套袖。哦,这就是作家铁凝笔下描写过的“孙犁老师的套袖”:“夜深人静时,我又想起孙犁老师的套袖。我仿佛看到他又坐在那张靠窗的旧桌前,双臂戴着那整洁的青色套袖,开始伏案写作,领略文学这平凡而又复杂的劳动中的喜怒哀乐。”这种简朴的作风贯穿了孙犁先生的一生。旧居的柜子里,至今还存放着他曾经用过的粮油证、供气本等各种票据,以及他曾用过的各式各样的或木质或竹质的拐杖。据讲解员介绍,直到晚年,孙犁先生最爱喝的就是玉米面粥,如果再搁上点儿胡萝卜,他认为比人参还有营养,“缩脖而啜之,确是人生一大享受”。即便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孙犁的生活环境和用具依然简陋:桌布是用旧窗帘做的,旧藤椅上的棉布垫是用旧衣服改的,薄如蝉翼的手绢一直用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一块橡皮用到蚕豆大小仍在“服役”,肥皂用成薄片仍舍不得丢掉,毛巾一定要用到透了亮儿,房间里没有任何家用电器,不添置洗衣机、空调,一把蒲扇度夏日;冬天没有热水器,在暖气上放一个盛满凉水的白瓷罐儿,洗手即用罐中的温水;一生不喝酒,少交际,没饭局,无应酬;妻子患病后,他坚持用自己的稿费为其看病,而坚定地不去单位用该享受的公款报销,最后将剩余的两万元稿费全部交了党费。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啊!我的目光所及,全是先生生前留下的遗物:旧式木桌、墨水、钢笔、方格的稿纸、藤椅……心中懊悔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之后,自己虽也去过几次天津,却没有勇气和机缘去拜见这位同样来自衡水的文学大师,当面聆听他关于文学和人生的教诲。


“文艺之道,忘我无私;人心所系,孜孜求之。”故居的中堂里,先生画像下面是他书写的这段至理名言的手迹。短短十六个字,道出了这位人民作家写作的初心和理念。为时代而写作,为人民鼓与呼,始终是孙犁写作的着眼点和落脚点。无论是他参加编辑的由抗战群众集体参与的大型报告文学集《冀中一日》,还是土地改革时期他写的《钟》《碑》《嘱咐》,亦或后来创作的长篇小说《风云初记》、中篇小说《铁木前传》、散文作品集《白洋淀纪事》等等,都细腻地勾勒出冀中平原人民在如火如荼的年代里的生活状况和精神风貌。他用清新淡雅、谈笑从容的笔调、诗化的语言,描摹抗日根据地的风云变幻,塑造出一个个生动感人的人民英雄的形象。他以众多经典性的文学作品,描绘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后城乡巨变的一幅幅壮丽、清新的画卷。孙犁成为新中国文学史上极富盛名的小说、散文大家,被认为是著名文学流派“荷花淀派”的创立者和代表人物。他的创作经历告诉人们,文学即是人学,只有为人民而写作,才能起到鼓舞人、启迪人、教育人的作用,也才能受到人民群众的拥护和爱戴,从而拥有永久的读者群。望着展柜里已经有些泛黄的孙犁手稿、信札,以及各个时期、各种版本的孙犁著作,我为故乡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人民作家感到骄傲和自豪。


离开孙犁故居时,我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和石榴树旁留影,也把对这位文学大师的无限怀念和崇敬之情永远留存在心底。


作者:马誉炜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