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
我是一只翅膀未硬的小鹤,跟随父母在千顷洼上空翱翔。
飞舞了半晌,大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们便一齐着陆,在沼泽地浅水区溜达着寻找些小鱼。
见一张网里有鱼儿跳动,我忍不住口水直流,顾不上和父母打声招呼,就把嘴巴向网里伸去。
就这轻率地一伸嘴,立刻把自己送入了“陷阱”。后来我记住了这种渔具叫“漫篮”,那些滑溜溜的鱼儿,钻进去就逃不掉。
后悔也晚了。我先是有点急,后又有点慌。我拼命地挣扎,大声地喊叫。我后悔我诅咒我许愿我求饶。嘴边的小鱼也不敢吃了,我疯了一样试图逃脱,把自己撕开了很多伤口,弄得羽毛上血迹斑斑。
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近乎崩溃时,我却看到了两双和善的眼睛。
大衡
从小在千顷洼泡大,我水性极好。那年在深水区,我曾救起了村姑三巧。报纸、电视台都来采访,称赞我见义勇为,一时万人赞扬。
谁知过了俩月,那妞儿竟然找我“耍赖”,说我救她时抱得太紧了,至今肋骨都疼,非要我包她医好,而且要包一辈子。
世上还有你这没良心的?我问她。甭废话,你抱了俺就得包俺,不然谁还肯要俺?她反问。
我心里偷着乐,就坡下驴迎娶了三巧。她娘家没要彩礼还陪送了嫁妆。
既娶她就甘愿为她奉献,我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她竟是来报恩的。她说好人就应有好报,她要让我乐得合不拢嘴。
老婆嫁过来第二年,为我生下一对龙凤胎,真的让我全家老少都合不拢嘴了。
几年后,千顷洼的水越灌越足,后来被人们称作“衡水湖”了。大量的田地变成了湖区,只剩下少量的屋边地,劳动力扎堆闲下来。
三巧撺掇我外出打工,她说自己能照顾一双儿女,但我实在舍不得丢下家小。我咬着牙发狠说,我种田打渔,满负荷运转,哪怕脱层皮也要养活你们。
三巧
这两年,孩子们都住校了,我们一下子清闲起来。眼见人们都在湖里挣了钱,老公说,咱也买条船吧?但一问价被吓住了,船要三万多。我嫌贵。
大衡再出去打听,终有人支招,让他买来两条皮裤,和二十多个俗称“漫篮”的渔具。
头一回下网,是俺两口子一起干的。俺们把“漫篮”下在浅水区的蒲草洼,然后就回家做饭了。
午饭刚吃饱,想眯一下眼睛,却被老公叫起来。他往三轮车上搬了一个鱼桶:“走,咱们收网去。”
三轮车顺着堤埝跑,他眼神比车速还快:“老婆快看那是什么?”
车还没有停稳,我们已看到一只大鸟在网里挣扎。大衡惊喜地说:“哈哈,咱们要发财啦!”
呀!它伤了。那眼神分明是在向我们求救。
大衡把大鸟抱在怀里,三下两下就把它从“圈套”里解救出来。它就像遇到主人一样,温顺地依偎在大衡胸前。大衡也不嫌弃它身上的血污,抱着它吩咐我:“你快收拾鱼网,咱们带它去上药。”
村医看到它吃了一惊,哥啊,它可不是普通水鸟,它学名叫灰鹤,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们赶紧给县上打个电话……省的到时候说不清楚。
一辆小车来了,干部们还扛来了摄像机。
大衡
我又成了焦点人物。
上一回上电视是救三巧,是见义勇为;这一次却是“捕野鹤”,若处理不当还可能会承担什么责任。
县里派李干事专盯这事:“叔啊,念你是误捕,又属于初犯,还主动给它治疗,领导说网开一面,由你们负责把灰鹤医好放生,咱们两清无事。”
三巧一屁股坐在地上:“俺好好地捕水中鱼,又没想捉天上鸟,它来自投罗网,这也能怪俺们吗?”
李干事忙拽她衣袖:“婶儿你别闹啦,如果不是误捕,按条款先拘留。地上凉,快起来!学学这本《野生动物保护法》。”
小鹤
就这样,我被这两口子抱回了家。他们照顾我吃住,天天抱我到诊所疗伤。虽说又花钱又花时间的,他们却好像越来越喜欢我了。
疗养了两个月,我的伤好了,身上哪儿也不疼了。那些年轻人又扛着摄像机来找我主人,他们要“赶”我重返蓝天。
他们要拍摄我展翅高飞回归自然。
我在空中飞舞着,忽然感觉特别孤单。这些日子主人日夜呵护着我,寸步不曾离开过,我也舍不得离开他们。我绕行了几圈后,又降落在主人的院子。
主人说:“养了这么久,它可能有点儿眷恋。要不这样吧,等有鹤群来再放飞它,到时候我录个视频。”
大家商量了一下,一齐向我点头,意思是“同意”了。
三巧
深秋,又是候鸟南飞时节。一个鹤群降落在我家附近湿地上。我给老公打电话:“衡,你在哪儿呢?”
“我在三生岛浇树,什么事?”
“这边来了一个大群鹤,好像是来接小鹤的,怎么办?”
“怎么办?快把它放出来啊!”
也许鹤群里真有它父母召唤,或者它想起了温暖的南方。小鹤离开我的怀抱,展翅投身到黑压压的鹤群里,飞走了,不见了。
大衡下班回到家,听说小鹤头也不回地飞走了,他眼圈儿红了:“那狠心贼走啦?你录下视频了吗?”
“它明年还会来的。”我答非所问。
大衡没有骂我,只说了一句:“把那些鱼网全扔了,明天跟我上岛干活去!”
这是他头一回对我不满,很久不与我多说话。
直到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一个鹤群铺天盖地地从远方卷来,海浪一样澎湃在三生岛上,小岛一下子盖成了鹤岛。
大衡兴奋起来,对着鹤群高喊:“喂!俺的小鹤在吗?”
天啊!鹤群打头的,一只雄健英武的仙鹤,腾空展翅向我们飞来。大衡丢下做活的工具,连忙张开双臂,紧紧地跟它抱成一团。
我惊呆了,傻傻地跟群鹤一起围观着这一幕,心里面又高兴,又吃醋。
作者:张纪增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