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崔护资质甚美,进京应试,清明时节独自漫游长安城南,看见一处被草木环绕的庄园。因口渴敲门讨水,一少女在问清姓名后,开门迎进崔护,并送上水来。少女靠着桃树站着,清丽的姿容妩媚的神态,让人怦然心动。崔护与女子相互注视,俩人眼中都有缠绵不尽的情意。第二年清明,崔护旧地重游,桃花依然盛开,而门却锁着。不胜惆怅的博陵才子,提笔在门上写下《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少女归来,看到门上的诗,后悔外出,相思成疾,绝食而死。过了几天,崔护又来敲门,出来一位老人说:“我女儿读了门上的诗,抱病而死,尸体还在屋内。”崔护急忙进屋,抱起少女大声哭道:“我崔护来了呀!”少女居然活了过来,两人结为百年之好。


这个故事出自于晚唐孟启的《本事诗·情感》。该书共记载了41 篇故事,“人面桃花”应该是其中最为感人的故事之一。


崔护字殷功,唐朝诗人。贞元十二年(796 年)进士及第,曾任京兆尹、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算得上高官显宦,但史书对他的生平却没有记载。反倒是这首《题都城南庄》的诗,让他的名字代代相传。崔护诗风婉丽,清新凝练,《全唐诗》存其 6 首,都是佳作,但是只有这一首“人面桃花”流传最广,而且历经千年依旧传诵。为什么?因为这首诗戳中了人们感情的软肋,让许多人在回味自己的情感经历时似曾相识。人们大都曾经有过自己心中的桃花,抑或梨花、杏花;曾经相识、暗恋,抑或互生情愫。阴差阳错,擦肩而过,再回首早已物是人非。即使若干时日之后偶然相遇,也要先忖度一番: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她的客船。当然,诗中那美丽的意境,那桃花一般美丽的女孩儿,确实让人浮想联翩。再加上《本事诗》又赋予它一个美丽的结局,所以在不断传诵的过程中,也不断被改编为其他艺术形式。元代白朴、尚仲贤均撰有杂剧《崔护谒浆》,专门演绎“人面桃花”的故事。此外,诸多元曲大家,也都在其他题材的杂剧和散曲中,写到这一故事。比如张可久《红梅次疏斋学士韵》中有“拼花下何郎醉死,误庄前崔护题诗”;“洞庭湖柳毅传书,谢家庄崔护觅浆。”《题都城南庄》中的村庄居然有了名字:谢家庄。明代孟称舜撰写了《桃花人面》,明清时此剧还被称作《桃花记》《崔护记》等。1920年,现代著名剧作家、表演艺术家和戏剧教育家欧阳予倩在历代剧本的基础上,编写了《人面桃花》,成为通用的京剧剧本流传至今。那位桃花少女的名字,也由绛娘、叶蓁儿,变为杜宜春。欧阳予倩的剧本问世后其他剧种陆续移植,南通越剧团 1958 年演出越剧《人面桃花》,还有幸参加了北京的国庆化妆游行。据学者王德彰先生考证,20 世纪 30 年代以来,剧坛上演出《人面桃花》最盛的当属评剧。在评剧史上,许多名家都演过此剧,在表演中,崔护饰演者无论乾生还是坤生,都是双手题诗,堪称一绝。演员多是河北人。


石家庄市评剧院一团尚世华在《人面桃花》中双手题诗


“人面桃花”的故事不仅被改编为剧本,自宋元开始它还被作为一个美丽的典故,成为其他诗人诗中的“梗”。北宋著名词人柳永在其《满朝欢》中写道:“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虽然有些凄凉,但凄凉得动人。金元之际在文学上承前启后,被尊为“北方文雄”的元好问,有一首《杨柳》:“桃花记得题诗客,斜倚春风笑不休。”历史上博陵郡多次置废,郡治也先后在博野、安平、定州。但是博陵崔氏主要集中在安平,崔护是河北安平县人,应当没有争议。“安史之乱”中唐肃宗李亨做了皇帝,最后一次把郡改为州。所以,崔护考中进士的唐德宗贞元十二年,天下已无博陵郡,博陵崔护之“博陵”是旧称。崔护所处的年代,安平已隶属于深州。从这个意义上,也可以说崔护是深州人,就像我们今天说崔护是衡水人一样。既然崔护和深州有如此直接的关系,深州又以遍地桃花闻名,那么“人面桃花”应该是发生在深州的故事了?


年少的时候,囫囵吞枣地背诵一些唐诗,并不知道“人面桃花”还有标题《题都城南庄》,更不知道《本事诗》记载的故事。后来知道了,心想:深州从来不曾位于长安城南,更没有做过都城的。如果说我们只是有点儿想不通,有个小伙子则非要弄明白不可,他叫赵云旺,由衡水电视台调入《衡水日报》(现在省文联工作)。他是我接触过的年轻人里面,对于地域文化研究最为执着的人。其中最使我感慨的又是他对于“人面桃花”故事发生地的考证。他通过调查得知,民间传说深州市利仁村就是当年崔护题诗的地方。他跑到该村走访老农、老教师,总是觉得传说难以自圆。首先就是“长安之南”的疑问,老人们告诉他,崔护最初写的诗和现在看到的诗不一样,中了进士做了官之后才又写了《题都城南庄》。若果真如此,那就是另外一个传说了。其次,当时的都城是长安,崔护去长安是赶考,可他有什么理由连续两年清明节跑到深州利仁村呢?赵云旺觉得还是要回到“都城”去。他独闯西安,并感动《西安晚报》特稿部主任,派出记者和他一起采访。他们终于在“都城”南面发现了一个叫桃溪堡的地方,这里的人们代代相传人面桃花的故事。


近年来,地域文化研究逐渐升温,这是好事,有利于增强我们的文化自信。但是其中也有一些不好的现象,就是争名人、争与名人相关的轶事,有时候理由太过牵强,甚至爆粗口。我之所以赞成赵云旺,就是他虽然当时在衡水工作,但并没有一口咬定“人面桃花”的故事必须发生在衡水。同样,深州的同志也没有因为赵云旺对利仁村的传说提出疑问,就予以指责。其实,“人面桃花”的故事本就是一个传说,在深州是传说,在桃溪堡也是传说。崔护题诗白纸黑字,而桃花少女死而复生的情节则完全是附会出来的。刘禹锡写过一段关于崔护的文字,被收入《太平广记》,其中半个字没有提到“人面桃花”。须知道刘禹锡不仅和崔护是朋友,而且是同年进士。如果当时崔护真的有过那样的风流佳话,在风气开放的唐代早已传遍西安文坛,刘禹锡决不会只记载崔护发牢骚的一点儿破事。但是,这个故事太美丽了,以至于天南地北的人们都想拥有桃花少女。我觉得只要愿意讲,利仁村和桃溪堡都可以讲下去。


不论“人面桃花”的故事发生在哪里,家乡的桃花都永远记着那个为桃花题诗的“资质甚美”的青年诗人。


央视热播剧《装台》引用了背景音乐碗碗腔《人面桃花》


编辑:李耀荣

来源:《乡音》2023年第3期
原标题:桃花记得题诗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