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轻地,不经意间就来了。她跟在腊月的身后,一闪,比风还轻盈,跳进华北平原东南部一个依偎小河的村庄。她似乎有无数个化身,就在同一时刻,光临了村庄大大小小的宅院。她又是充满蛊惑和引诱性的魔咒,大人与孩子都有微醺的幻觉,似乎受到支配,竭力迎接她。
年的味道有蜂蜜的甜腻,这要从腊八粥的袅袅炊烟作序。红枣拉着长丝,被孩子们送进肚里。花生、黄豆、绿豆、大米、小米、枸杞、芝麻等等食材,依照自己家里的喜好,遴选入内。“咕嘟咕嘟”八种脾性迥异的物种在互相渗透与交融中,酝酿食物馨香。有别于日复一日,八宝粥反射着柔和而莹润的光泽,照亮来年的光景。
年,人间烟火的漫卷。赶年集,备年货,摩肩接踵不足以形容身背手提的乡亲。腊月二十三是人声最鼎沸的时节,也是一年当中,最疯狂的采买节。似乎,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一向勤于计算的乡邻,纷纷掏出腰包,慷慨地指点商户包好自己的需要。里三层外三层的拥挤,使人很容易丧失与心仪物品交臂的机会。也许在你还在暗自思忖,颜色与年龄肌肤的吻合度,早有人拽住不肯撒手。闺女的花,小子的炮,老奶奶挂着白霜的柿饼,老爷爷期待已久的白干,哪个会遗忘?“炸了炮仗市啦,炸了炮仗市啦!”噼里啪啦,鞭炮倾盆如注,二踢脚一跃而起,震天雷拖起七彩的云烟,集市的上空被不断顶个窟窿。糖葫芦、麻花、麦芽糖、棉花糖……孩子们占尽年的威风,一口一口,不停地品尝,他们心里觉得年最亲。节令还处在三九四九的节骨眼,凛冽北风倏忽绕过集镇,遗留下早春的温煦。孩子们脸庞红扑扑的,在人群里挤进挤出,惹来大人找寻不见的恐慌和钳住胳膊不肯撒手的制约。每个人都在发声,脸上洋溢笑容,声音与欢乐汇聚成一条流淌的河流,哗哗地,似乎是年,扯开嗓子,唱着人间烟火繁盛之歌。
腊月二十三晚上,擦拭一新的灶间,两根红烛使新贴的灶王爷、灶王奶奶红光满面。盘子里一把糖瓜,亲热地抱成团。老奶奶虔诚地嘱托“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正腊月,祭祀的日子,排着队。老奶奶一丝不苟,她用灵魂祈求一家老小的平安。
家家忙着蒸馒头、枣花、包子、豆包。炊烟是年前的主旋律,村庄上空盘旋灰白色的烟雾和蒸汽。母亲腾出竹篮,笸箩、小瓮、大盆,还是承载不下白胖圆润的手工制品。承载不下的还是母亲对来年的憧憬,还有专心致志为了家庭奉献关爱的心情。
远方的游子,陆陆续续沿着生命的轨迹回来。他们携儿带女,抑或孤身投奔,总有一扇斑驳的门扉,容纳他们的身和心。妈妈眼里扯回牵挂,嘴巴合不拢,堆叠起皱纹,爬满“幸福”的字符。
腊月三十,父辈们拿出早已写就的春联,指挥孩子们张贴。红灯笼像年的两只眼睛,经过光阴蹉跎,年的性子温柔多了,充盈着美好的光晕。大人步履些许沉重,连日的张罗和操作,使他们没有好好歇气。他们无怨无悔,他们晓得,过年的心情,就是一年的心情,喜上眉梢明年才有盼头。
年啊,子夜十分,“砰”地炸裂。火红的花瓣恣肆舒展,飘散由甜美、笑容、团聚、关爱、平安、幸福组成的浓郁气味,芬芳很快包裹了整个世界。
作者:李梦梅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