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的整个小学只读过一本课外书《儿童文学》，初、高中也只读过一些当时特别流行的通俗爱情和武打小说，直到读中专时过生日，收到同学的生日礼物——一本盗版书——《平凡的世界》，才算第一次接触到文学名著。


印象中那本书字小如蚁，密密麻麻，就感觉它们会爬。纸张也薄如蝉翼，反正面的字相互挤对，手足相残。当时是1994年，正是盗版书盛行的年代，书摊摆到了校门口，同学间送本书方便极了。坏处就是，读完书两眼通红，像跟谁打了一架。如今更是悔不当初，早早地眼“瞎”了——又花又近视又散光又干又涩又疼又爱流泪。


但就是这本盗版书，影响了我和小马半生。


小马是我中专最好的朋友。当时我每读一章《平凡的世界》，就给她讲一章，渐渐地，她上瘾了，催着我往下讲。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学校变了制度，晚自习不让看闲书，宿舍里到点儿必须关灯。为了尽快掌握路遥下回分解的是什么，我天天晚上跑到楼道里的公共厕所中蹲着读，直到腿麻得快站不起来了，才恋恋不舍地回被窝休息。第二天早起，一散早操就开始给小马讲解。小马是个急脾气，我看书又慢，她忍无可忍，夺过去自己看了。我着急地说，我还没看完呢。她说，对不起，谁让你那么慢！你等着听我讲吧。这样，就变成了她看书，我当听众。


待到我俩都看了一遍又都听了一遍后，书中的孙少平、田晓霞、田润叶、孙少安等人物形象，早已深入心底，他们的为人处世无形中成了我们的榜样。


第一个打动我们的就是孙少平。他面对贫困和逆境的勇气与担当，让我和小马无比佩服，商量着怎么向人家学习，最后竟利用周末满大街找工作去了。我们在商业街挨家挨户敲门。当时故城县城时兴小作坊，家家户户闭门造点什么。由于记性不好，又没赶上招工的，我们就有敲同一家门两次的时候。尤记得那位彪形大汉瞪着我们两个娇小女子破口大骂：“你们他妈有病吧？再来敲门，我就报警！”他拿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俩一瞅我那露着脚趾头的鞋，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


毕业后面临找婆家。田晓霞、田润叶的爱情观直接影响了我们。田晓霞是省长田福军的女儿，她不但没有高干子女的架子，还对普通穷人充满悲悯，还深深地爱着煤黑子孙少平。孙少平对她的那份珍惜，平时看不出什么，但田晓霞当记者后为救一个孩子被洪水淹死后，孙少平心疼得尿了裤子，这个情节让我和小马执手相看泪眼，明白了爱情不是小说中男女主人公挂在嘴边的“我爱你”，而是摒弃了门第之见等一切世俗约束外的灵魂的默契相守。


田润叶的爱情悲剧色彩偏浓，她喜欢孙少安，可因为害羞不敢开口。孙少安生怕穷家连累心爱的人，就急急地找了山西姑娘贺秀莲。田润叶无奈，只好将错就错嫁给了高干子弟李向前。无论李向前如何呵护田润叶，她都不为所动，直到当司机的李向前车祸中失去双腿，田润叶才恍然大悟，原来身边人才是最值得爱的。


我和小马嫁人的标准惊人得相似。找对象就是找对象，一定要情投意合，一定要人好，一定要对我们好，绝不在物质上纠缠。结果我和小马都找了个特别穷的，都没要彩礼，男家零星表示，我们近乎裸婚。时间证明，我和小马傻人傻福，因是奔着人去的，人也对我们情真意切，因为学会了珍惜，生活便报以简单和幸福。


转眼毕业快三十年了。期间在小马最难过的时候，我约上小英到深州看她，而在我后来抑郁的日子里，她专门乘车百里到我家安慰。前些天小马来衡水，非要闹着见一面。她此次培训还有一位同事，我就提出我们两人外边聚首，哪想她执意三人一起吃饭，我不同意，她竟然在电话里哭了。我只好妥协。


没想到加入陌生人的聚会也挺开心，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竟然不可思议地同她们在宾馆住了两晚，还一起唱歌，一起拍照，一起回忆从前。于是，那些一起读《平凡的世界》一起街头找工作的日子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泪流满面，发抖音说：感谢岁月，依然是那个单纯的你。


《平凡的世界》这部著作，我前后读过六遍，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我写过一篇读后感，还被西安一家路遥文学馆收藏了。现在我也算是个文字工作者，发表过一些作品，参加过几次文学笔会，听专家老师讲过不少写作课。有的说《平凡的世界》励志，挺好，有的说路遥太土了，西方的魔幻现实主义才够先锋、前卫。我的水平还不到争辩的份儿，凭良心讲，《平凡的世界》对我而言就是一面旗帜，大概有先入为主的原因，毕竟这是我有生之年读的第一本名著，但更多的还是路遥先生的这部心血力作触痛了我，触痛了我们那个懵懵懂懂的青春年代，致使我和小马立誓像孙少平一样上进，像田晓霞一样善良，绝不像田福堂那样势利，也绝不像孙玉亭那样荒唐。无论大人物、小人物，看到闪光的地方，我们眼前一亮，看到阴暗的一面，我们为之一震。总之，一部名著，开启了我和小马丰富多彩的人生。感谢路遥老师，让不同县城的两个同学少年经历了近三十年岁月，依然像孙少平和金波一样，保持着完好共患难的情谊。感谢文学，让我在字里行间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找到了正确的人生方向，找到了我和小马那么多共同的眼泪和欢笑。


作者：魏东侠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