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市作协原主席姚振函先生,离开我们已经七年了(2015年4月),但我总时常想起他。


作为业余作者,我并不认识多少文坛名人。如果说有缘相交的良师益友,姚老师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


所谓良师益友,贵在与人为善,坦诚直言。


上世纪末,市文联策划一套“平原风”丛书。在姚振函先生推荐下,我的诗集《案牍余韵》忝列其中。他电话约稿之时,我当即请求作序,并把打印的诗稿送其审阅。去取书序时,他十分负责地给我逐段解读序文的内容。在序言中,他首先肯定了我“坚持的精神着实让人感动”和“调遣语言的功夫很有一套”之后,接着又认真指出:“败笔之处,主要表现在他的某些咏物诗上。其病源盖出于他总是挖空心思地赋予所咏之物以意义(正面或反面),总是让他这些诗起到教化作用。而在处理上又往往失于直露和简单化,硬加上的所谓意义也是人人尽知的、空洞浮泛的概念。须知诗不能直接站出来教育人,它的价值是给人美的享受,让人在欣赏美的过程中提高思想境界,从而提高人的品位。”


谈到这层意思时,姚老师看我有些脸红,就慢言细语地说:“这一段,你如认为不妥,也可以去掉。”接着把书写工整规范的底稿递给我说:“你看着改吧。”


我对他的批评是心悦诚服的,对自已的诗弊也并非没有察觉。这是我多年从事公文写作的思维积习使然,进入文学领域自然应予警惕和纠正。于是就与他协商抽掉了一些过于概念化的篇章,对序文我却未易一字,即使标点也没动一处。后来我还把序文的草稿装裱成册页珍藏至今。姚老师出版散文集《平静之美》时也在《读人读己》一栏中收入此序。据我所知,他给很多作者做过序,有不少并未收入文集,足见他对这篇文章的看重。


几年以后,《衡水晚报》开办专栏,我写了一些寓物喻人抒怀寄情的小文,晚报的老师取栏目曰《草木人生》。每篇构思之时,我总立即想到姚老师对我喻物诗的精彩点评和要求,无论写枣桑榆柳,还是野草杂花,都力求结合自己的人生体验,寻找一点新的发现和感悟。姚老师那时也写着一个《闲读漫记》的栏目,我的拙文经常与他同版发出。有次我电话征询他对我文章的意见和看法,他却笑着说:“看来你状态不错。咱们要能在省报开专栏就好了!”


其实他的美文时常发表于全国各地报刊,河北日报的《布谷》更是经常见到。当时的《布谷》也有专栏,多是肖复兴、李国文、刘心武等名家。我经常反复细读品味,觉得姚老师的文字功力与他们相较绝不逊色。


诗人元帅陈毅说:“难得是诤友,当面敢批评。”姚振函不是好为人师的人,但对求教于他的作者总能循循善诱,坦诚相对。即使与文坛名家沟通交流,也是直抒己见,绝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有次诗会他与某评论家同居一室,这位评论家不无得意地朗读自己刚发在某刊的“卷首语”。当读到一句“我们认为”时,姚振函立即诘问道:“明明是我认为,你为什么非说成我们认为?你一个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他还以此引申开去,写出名篇《我们是谁》,剖析了习惯盲目说“我们”的根源,是“过去一些年代,似乎一说我们,就代表了官方,代表了人民,至少也代表了一个阶级,一个政党,一个团体。似乎只有说我们,才有权威,有仗势,有凭依,才胆壮气粗。”甚至还用调侃语气写道:“现在张口闭口说我们的人越来越稀少了,但还未绝迹。那些被过去的时髦病侵入较深的人,还一时改不过来,还一不留神就“我们”一番。有的口蜃之间运动神经已根深蒂固,根本不会说我,好像我字后面不跟上一个们,那唇舌结构就会散架似的。”


这篇尖锐辛辣的文章见诸报刊后影响很大,我问姚老师写的谁,他微笑着说出一个全国爆响的名字。我说人家肯定不大高兴,姚老师却笑着说:“他当时乐着打我一拳。但我的观点他还是接受了——我们现在还是很好的朋友。”


姚振函先生的直言,源于他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和对假恶丑的高度警惕。


十来年前,我与文友调查采写文学大师孙犁在饶阳土改的情况,写了一些系列文章。并在此基础上创作一部长篇记实《树大根深》,部分在《长城》和《传记文学》等处刊发,《衡水晚报》和《衡水日报》也陆续连载。这些东西被姚老师看到后,有个晚上突然电话询问:“你们这些资料是怎么搜集到的?”听声音分明有质疑真实性的意思。我解释说到大师土改所在的东张岗大官亭俩村去了二十多次,还赴京津石保及邯郸安新等地寻访知情人几十个。他听后似乎比较满意,但想想又问:“那要花不少钱吧?”我说单位领导提供方便,在用车和差旅费上也很照顾,他这才放松口气,挺高兴地说:“那好。就着你还有点条件,抓紧搞吧,像你们这样认真的人不多了。”我心里明白,姚老师关注我的创作,希望我能多写作品,但对这样严肃的题材,他担心我因史料不足而编排戏说,有违真实的原则,就保证说:“虽然很多人和事还缺少线索,搞不清楚,但我们绝不胡编乱造。”姚老师表示赞同,还说:“孙犁该写的地方太多了,我还想一篇呢!”


果然,时隔半年,他写了一篇关于孙犁扶持提携铁凝的文章发于《长城》,题目叫《天意君须会》。


多年来,文坛总有一股庸俗的吹捧之风。有的拉帮结伙,互相抬轿起哄,有的毫无底线,丧失标准和原则,以至在刊稿、出版及评奖等领域发生很多怪象和丑闻,所以姚振函先生的直言就显得犹为可贵。我经常认真思索他那些话,依然会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作者:何同桂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