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年六月十日,吴汝纶到深州接印视事,至十二年三月十四日其父逝世,实任一年零九个月。


同治八年四月,曾国藩上奏为吴汝纶改官直隶,奏云:“为酌保堪胜外任京员留直隶补用,兹查有内阁中书吴某,同治四年安徽进士,自乙丑告假出京,即随臣徐州、济宁、周家口军营,襄办营务……前年臣回任江南,及此次量移直隶,该员始终追随左右,臣与之朝夕讨论,察看该员器识明敏,学问该洽,实有希古拔俗之志,若使莅事临民,必能剪除积习,造福一方,拟将该员改为直隶牧同,留于直隶补用……直隶现虽静谧,而兵燹之余,地方凋敝异常,非多得二三贤员,不足以资补救。”


同治九年七月江南刺马案起,曾国藩回任两江,李鸿章接任直隶总督,挽留吴汝纶留在直隶,转入李鸿章幕府,不久补任深州知州,随后吴汝纶奉李鸿章命送曾国藩回江南,顺道省亲,接父母到深州官舍奉养。十年六月初九,吴汝纶到达深州治所,十日接篆视事。


在《吴汝纶日记》中,其深州任上日常行止在制行篇有记载。


“初六日出省,沿途阻水,初九日四更后抵治所,初十接篆视事。”尾署“辛未六月”。辛未即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


“数日官幕一身兼办,尚不嫌难。昨刑友王少村来此,大喜过望,然不敢遽送公事,初来匆匆,不欲奉烦也。昨夜作天津信四函,就寝已二点三刻钟,今晨四点后即起,疲矣。……十五日”。


六月二十二日吴汝纶致函恩师曾国藩说:“直隶今年雨水极多,有七十、八十老人皆谓生平未见之水,滹沱、潴龙两河泛滥于深州、安平、饶阳之交,几汇为泽国,而雨势未止。初登仕版,遽遭灾岁,直属莫知所措。此州民风淳朴,胥吏无甚黠猾者,绅士无出入请托者,某初到,词讼稍繁,然民不刁健,判断尚易……”云云。


“久不读书,心放肆不能入,途中翻阅古人诗文,了无所得,殊自愧也,……壬申正月三日”


壬申即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


“五更起,赴起凤庄相验命案,鞫得奸情,村民环视者皆欢呼好官。验尸后登车,往返八十里,薄暮还署。是日心颇畅然自适,大类应试作得意文字出场时光景,……十七日”


“去冬齐澹斋劝我学曾相,每日治世读书须立有章程,细事不必躬亲,留精神以备大用。所言极中余病,惟不亲细事,似为未然。余自知疏阔,不能条理缜密,昨岁曾相书来,亦劝以‘检察细务’,尚当三复此四言。……十八日”


齐澹斋即齐光国,字讦谟,号澹斋,桐城举人,是吴汝纶父吴元甲的及门弟子,和吴汝纶同在曾国藩幕下多年,他擅长桐城之诗,吴汝纶聘齐光国为文瑞书院院长,本年齐光国得官两淮盐运司库大使后辞去。


“两年日记,忽作忽辍,无恒至此,可恨!自来深州,学日荒废,又未尽职,自今日为始,每日仍严立课程,庶自督其昏惰之气。……八月二十七日”


“饭后坐堂审贼犯,识其自承假案,颇惬心。---九月朔”


“读封禅书一文而三日始读竟,吏事之夺学力如此!……五日”


“晨起查验行馆,厨传将饭矣,忽报学使且至,出候道左,良久,先驱至,已而传呼‘学使至矣’,吾与星阶各上手板,自顾殊不能堪。陶公不肯束带折腰,真乃解人。至馆进谒,论佾生事不合。旋辞出,饬仆从检料酒食,先归,候于贡院。路过一村,民男妇相率作纸,询之随从诸人,皆云他村无此。……十月二十九日”


《清实录同治朝实录》载,同治十年九月提督顺天学政“户部右侍郎鲍源深为山西巡抚,命兵部右侍郎夏同善提督顺天学政。”此处学使“陶公”当为夏同善。“星阶”系深州州判张映棂。


“昨日学使至,又与畅论孔庙乐舞事。学使欲裁减人数,不知六俏系国家定例,此外歌工、乐师,有一人必有一事,实不可裁。归署作说帖上之。……三十日”


“学使考试选拔,开场甚早。余应点验名册,到已稍迟,缘昨夜部分捕贼,倦卧失误故也。……十一月十三日”


“至两弟书屋稽查功课,近日限两弟课程。顾余近年来学日荒废,自恨不能学曾文正公事有定程,仕学兼进,觍颜教人,殊以为愧。……十五日”


“理所买书籍,余所留者,四库全书提要及玉海而已,其余尽归深州书院,以此间文风鄙陋,无书可读,学者时文而外,目未尝见他书,故急置之。……十九日”


“星阶来谈,余因识学使器局之小。……二十一日”


“李起韩来报书院账目,明年可得六千余串,拟加考生膏火,酌改章程。……十二月二十四日”


李起韩即李善振,字起韩,南庄人,道光二十年举人,国子监助教,光绪十三年丁亥九月吴汝纶作《李起韩先生八十寿序》,可知李善振生于嘉庆十三年,李善振在吴汝纶深州知州任上时协助他整顿书院、编修深州志。文瑞书院由李善振监管二十余年,经常用个人财产贴补书院,他是深州有名的士绅。


本年十一月十八日,吴汝纶上书李鸿章云:“州境义学,凡二百余座,皆乾嘉时所置,此前规制极善,近则百弊丛生,有豪民侵占学租移作他用者,有劣师识字有限每岁把持者,有移丘换亩匿多为少者,有捏造师生指无为有者。某拟稍加整顿,择其地亩较多者留之,其地亩少者,则数处归并一处,务令足给膏火,用书院考取之寒士为之师。其废坏难复者,即将学租查归书院。义学散无统纪,不如书院之易于查察,凡子弟真欲读书,未有送之义学者,书院经费稍裕,必可造就人才,故私意区划如此”,随后又有正式禀文上达。


“黎明拜牌谒庙,遂与同官团拜,入随二亲祀先,遂与兄弟家人上二亲寿。出贺亲朋,老父亦出遍贺亲朋,脚软,余与家仆扶掖而往,五弟扶掖而还。微窥慈旨,颇以不似去年之健为憾。……癸酉正月元旦”


癸酉即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


“行至小堤。小堤,饶阳村也,绕村皆有河。询之居民,言去年饶阳修河,每亩费钱百文,不过略略修治,并为真切办理,故至今河仍浅狭,两岸未见堤埝,冬春水涸,河流尚与地平,一经汛帐,安能无水患耶?行过数河均如此。至支洼村宿旅店,僻陋村庄受水甚苦。村南为滹沱正流,自安平流入者,询之居民,谓去年并未修河,惟春间曾小挑堤埝,水发旋即冲去,故至今未见堤也。……二日”


“昨夜梦曾文正公,自公薨后,见者三次矣。又梦城隍之神入八蜡庙内,城隍庙门闭,不知何解。以古人八蜡祭坊与水庸考之,毋乃城隍之神固在八蜡庙中乎?又梦有人持书牍,记是上长官廪帖,忘其全文,惟记有‘白鹇首饰自白于人’八字,亦不得其解。……二十二日”


“查会典所载文庙乐舞生人数,乐部门有佾生三十六人,乐舞生五十二之说,与余所募八十八人暗合。……二十三日”


“五更入孔庙,率诸生校验佾生乐器,黎明行礼,约一时之久,即卒祭。……二月八日”


“至范家屯食,民有言新旧二令优劣及差徭之累民者,闻之惕然于怀。……十七日”


“随方伯查道,首段朱滦州敏斋工程极如法;次段完县叶介之祖茀地有潮湿,大约地下积冰未去,近日春融,故泉发也。谒方伯请令地面官为办道官照料雇夫,以客官雇夫,其价十倍,而行幸在即,道尚多水,非添夫役不能集事,而夫价过贵,则承办者决不肯添故也,方伯未见许。又闻蓟州城外道尤渗水,请方伯先发委员督修,许之。……二十四日”


“初一日为大人生辰,仆仆道路,并不获称觞上寿,并不获叩头遥祝,罪戾无穷。……三月”


本年正月吴汝纶给同乡前辈山东按察使李元华去信时抱怨顺天学政不学无术,对上一年夏天深州孔庙乐舞横加阻碍,心生弃官之想。原函题为《与李采臣廉访》:“夏间捐置孔庙乐器,召募佾生,设局肄习,其琴、瑟、埙、篪、排箫等器,近世渐以失传,稽之载籍,得其造法,并可鼓吹,肄成之后,共用八十八人,请一律作为佾生。及学使按临,执乾隆旧例,谓止可四十人,嫌侄处用人过多,坚执不许。不知所谓四十人者,乃当时六佾之数,外备四人更替耳,歌工乐工,固皆不在此数也。折腰尘土,行止不得自由,令人生拂衣江湖之想”。


吴汝纶另有《禀修理乐舞请将肄习各员作为佾生由》的禀文,具道当时恢复孔庙乐舞之难,并详为筹划,拟定章程等事。


宣统二年潞安府京发、府发佾生执照。


佾生是童生考取秀才时,虽未入围但成绩尚好者,考选举荐充任孔庙祭礼乐舞人员,获得佾生资格后则下次考试不必参加县试、州试,直接参加院试,俗称“半个秀才”。从禀文中可知,佾生还可免除“本身地卅亩”的赋税。


《吴汝纶日记》中深州任上在品藻篇记有同治十一年与文教相关四条。


“是日选拔复试,深州刘仲楷、武强贺嘉杰皆惬人望,惟饶阳常司直之子常熙廉未得,而其侄常熙敬获选,安平弓汝昌、张毓英皆未得,而门以台老而获选,皆失人意,熙廉字让卿,熙敬字冠卿,其弟常熙庸,今年县试第一者,字俊卿,门以台字延阁。---十一月十六日”


“李相寄到曾文正小像,洋人所照也,以镜窥之毕肖,一幕传观。……十二月三日”


“史光圃来谈,与约至武邑境内访唐碑。……二十日”


“晨起与史光圃拥骑十余,步兵五十人,至武邑孙家村访唐碑。碑为唐仪凤四年武邑人马君起造石浮图记,咸丰五年新出于水,阅今且二十年矣,无过问者,余令军士运归深州孔庙。孙家村与州接境,唐时已属武邑矣,其旁尚有残石十余片,无字。……二十一日”


“军人将石至,与肫甫同至孔庙相度安置,遂移存东厢孝子庙中,余所置乐器亦在此。……二十二日”


“史光圃”即保定练军营官副将史济源,“肫甫”即吴汝纶之兄吴汝经。马君起造石浮图碑现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


从日记中不难看出,吴汝纶任事兢兢业业,于查勘命案、检验河工、办理陵差、捕盗安民诸事无一松懈,然其留于日记当中更多的是文化教育工作,其子吴闿生在《吴门弟子集》序中说“其时先大夫实刺深州,修孔庙、兴乐舞;括义学废田、大开书院”,简单说办理的就是修孔庙、开书院两件大事。


吴汝纶整顿深州书院成效显著,贺涛撰《吴先生行状》说是“乃废义学,没入其田千四百余亩,归之书院,又为书院追偿二十年逋负五千金,厚给师生,广置书籍,而书院以兴”。之后文瑞书院延聘名师齐光国、孙赋谦、李光斗、王锡三、赵衡主讲,光绪二年深州李世寅中式进士,光绪十二年进士武强贺涛、贺沅兄弟中式进士,尤其是光绪十六年深州程芹香、安平阎志廉、张志嘉三人登榜,这是自雍正二年武强、饶阳、安平三县来属后深州未有之盛况。吴汝纶裁并义学,整顿书院,使“书院经费素裕,必能大振士风”得到验证。壬寅考察日本学制,吴汝纶根据中国实际情况,提出先建大学堂,后小学堂,再中学堂以次推行的教育理念其始乃源自深州兴教经验。


“追偿二十年逋负五千金”即“冯商拖欠巨万,挟入涿州”一事,同治十年吴汝纶《上丁乐山观察》一函,向天津道丁寿昌钞出往来旧有公文,证明冯守诚承继冯恩绶涿州引地旧业,即应还深州旧债,请其查封匿产,终于追回旧账五千两银子。


深州文瑞书院在州城西三里,初名博陵书院,清乾隆十八年知州尹侃建于城西,二十一年知州邹云城及三属县令姚德文、罗以桂、黄河清捐资重修。嘉庆二十五年知州张杰捐俸钱五百余重修,建桥一座,因该地为唐“青钱学士”张鷟故里,易名文瑞。吴汝纶追回旧有义学二百四十五所学田一千四百多亩,选拔一州三县高材生入书院读书,《清史稿·吴汝纶传》说他“亲教课之,民忘其吏,推为大师”,又云“其治以教育为先”,他的为政之道得自其恩师曾国藩“作育人才,以图自强”的观点。一百多年前,曾氏督直,风云际会,南学北移,使“地故辟左,士子读书能以学问发名于时,数百年来不数数觏”(《序异斋文集》)的衡水地区一时才俊之士奋起云兴,人才之盛,甲于天下。


深州为吴汝纶为政施教、牛刀初试之地。马其昶在《吴先生墓志铭》说吴汝纶“宏奖好士出天性,始为吏继为师,一以文术诱进之”;吴汝纶自己也说“每得一士,虽战胜而得一国不足喻其喜”。在文瑞书院,吴汝纶发现培养了一大批人才。这些人中以年齿而论,弓汝恒为长;以能传桐城之文,贺涛最称有才。


另外,吴汝纶还提出了治理滹沱河道、束鹿县改属深州等很多解决时弊的主张。后因其父吴元甲于同治十二年三月十四日逝世于深州官舍,吴汝纶丁忧去职而作罢。


作者:田卫冰  编辑:贾亚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