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张照片，从未谋面，却极难忘。


2005年，省公安厅在衡水开了个现场会，有关警营文化建设的。会毕已是黄昏，一位与会的厅领导在院子里碰到我，亲切地说：“我有一张你三公里越野的照片，是2001年全省巡警防暴警比武时拍的。”


当时，我到衡水市公安局宣传处时间未久，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毛头小子，根本不知道这位领导姓甚名谁，官拜何职。只记得他40多岁，未语先笑，敦厚而平易，想必在省厅宣传处任职，且司摄影。当然，那位前辈肯定不知道我是谁，但记住了我是他作品里的人物。


他目光如炬。一点没错，2001年，我就在市巡警防暴支队。在美国“9▪11”恐袭发生后不久，我和另外11个伙伴代表衡水，参加了全省巡警防暴警比武大会的射击、攀登、投掷、游泳、理论、三公里武装越野6个项目。


那时，我们正年轻，热血沸腾，激情奔流。三个月赛前特训，1个3000米跑、100个俯卧撑、100个蛙跳、100个负重蹲起、100个仰卧起坐、50个引体向上，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必修课。攀登、游泳、投掷……循环往复，极限训练把力量和意识一次次榨空，我们一次次面条一样瘫倒在地上。


很多个挣扎着起床的清晨，很多个跌倒再爬起的白昼，很多个呲牙咧嘴上床就寝的深夜……那段时间，伙伴们经历了一次炼狱之旅。我们领队说，“没有对公安事业的忠诚，没有为荣誉而战的决绝，我们无以坚持”。


三个月的时间，烈日酷暑给我们披上黑色的勋章，手脚的血泡变成坚硬的铠甲。到后来，我们已经身轻如燕、浪里逐波、弹无虚发，我们自感优秀。


金秋10月，我们兵发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头戴钢制的头盔，身背防弹背心外加一支枪，站在三公里越野决战的起点上。陆院那个被水泥跑道分隔的训练场真大啊，望而生畏。我以命相搏，挤尽最后一丝气力，冲线时一头扑倒在地，狂吐不止。天外有天——我身材瘦削，不善负重，成绩定格在11分40秒，名次已在30名开外。


那次比武，自觉并不成功。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正喜欢的是那个搏命的自己，那个为忠诚和梦想而战的自己。尽管走过了19年的光阴，但比武那天的场景依然如在眼前。省厅前辈说的那照片，想必正是当年自己奋力奔跑的瞬间。


可我竟与他擦肩而过。


当年在宣传处，我的工作是“办报”。市局在某市级报纸上开办了“警方报道”栏目，每周八开4个版，工作一周赶着一周走。我们四处打电话、找线索、选素材、做采访、编稿件、排版面……似乎有永远干不完的活儿，忙到脚踢屁股。


其实，“办报”就像再一次踏上大比武的跑道，必须一刻不停地奋力奔跑——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份忠诚，对公安宣传的忠诚，我可能支撑不下去。


实在无暇他顾。几年后，我第三次履新。公安机关没有哪个岗位可言轻松，跟从前一样，感觉还是在跑道上急兵突进。虽然心里一直记挂着省厅那位前辈，但一拖竟已15年。那张照片被掩埋在忙碌的时光里。


今年初，猛然想起省厅前辈以及那张胶片时代的“老”照片。那远非一张照片，它饱含着我热血时代的澎湃激情，是我的图腾。我甚至想像着把那张“大师作”挂到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我觉得那实在是人生得意之事。


但彼时彼刻，我仍然不知道前辈的身份。4月初，省城一记者朋友恰巧来访，且与厅宣传处摄影大家崔贤主任相熟。崔贤主任很快给出答案：摄影作品俱在，但他2002年才到省厅，那张照片并非他的手笔。


我不死心，又向老友苏彤山求助。他于全省公安宣传系统的人和事都颇熟悉。听了我的描述，彤山确信：“一定是梁桐纲主席，时间样貌修为都对。2005年来衡水开现场会时，他是厅政治部宣传处文化建设科长。”


我这才知道那个平易亲和的前辈竟然是梁桐纲——河北警界文化的泰山北斗，著作等身、摄影亦佳的现任河北省公安文联主席。


我带着几分纠结向梁老发出微信请求。梁老已退休三四年了，但他热忱依旧，鼓励我笔耕不辍，坚持做于公安事业有意义的事。回忆旧事，他确实拍了那个比武大会，参加了衡水的现场会。但在省厅的数次迁徙中，那张我不曾谋面的照片没能跨进数码时代，已经消散在历史的尘烟里……


我有些怅然：细碎的美好，已经在不经意间与你不辞而别。但我又很快释然：有形的照片没有了，但历经一次次淬炼和锻打，忠诚拼搏的信仰却历久弥坚。


我想，如果再给我们拍一张照片，无论是我、巡特警兄弟，还是宣传老友，甚至是梁桐纲前辈，肯定依然是担当、搏命、冲锋的样子。


作者：水三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