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来岁的时候,同龄的小孩儿们都开始学骑自行车。家里有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我也要学。


大人们都忙着下地,根本顾不上我们。小孩儿们就彼此帮忙,你给我“扶着”,我给你“扶着”。“扶着”就是把着后车架让自行车直立不动,骑车的小孩儿把脚放在脚蹬子上,姿势稳定了,后面的小孩儿在保持自行车平衡的前提下往前推,前面骑车的小孩儿借着惯性蹬车。有时能蹬几米,有时后面的小孩儿刚一松手,骑车的就歪下来了。


被人“扶”着虽然心里有底,但进步太慢。于是开始练着自己上车。“呲(音)”是学骑自行车的最基本本领。从右脚开始呲,手放在和头同高的车把上,右脚放在左蹬子上,脚底带着车蹬子向前向上提高一段,然后用力踩下去,左脚点地给力,然后再提,再踩。人一起一落,车轮往前滚。


无论有人帮还是没人帮,我们最终都学会了“掏腿儿”。“掏腿儿”就是右脚从车梁下伸过去踩在右蹬子上,左边踩,右边松,右边踩,左边松,等于是两脚呲。但这时候,我们已经能够把车子骑出一段距离而脚不用再着地了。


有一天,想骑“整圈儿”了。这就需要左右脚把车蹬子分别带到最高点。左右脚一高一低,两腿分开到最大跨度,还要把力作用在车蹬子上,带动自行车往前走。蹬出第一圈儿时,心里又怕又美,太惊险了,太刺激了。


下一步,就是要正式坐在车座上了。这可是个大难题,我们才十来岁,如果坐在车座上,脚是够不着车蹬子的。于是有的家长就把车座子卸掉,在那个铁管窟窿里绑上旧衣服旧毛巾,这样,车座相对低了,小屁股也不会被硌坏。


把小屁股放在车座上,可不是一骗腿儿就能坐上去的,那是紧急攀登上去的。右脚呲蹬子,瞅准时机,左脚登在车蹬子的轴上,几乎是同时,腾出右脚,抬起右腿飞到车子外侧去找右车蹬子。要是把握不好节奏,车子会失去平衡倒地。


能坐到车座上时,脚只能伸到脚蹬子最高处下面一点点,这样是绝对不能蹬整圈儿的。所以我们就要“勾蹬子”。左脚猛地踩一下脚蹬子,车轮滚动,把另一只脚蹬子往上带,它自己到不了最高处,这时右脚就要赶紧向后伸出脚尖,把右蹬子勾上来,勾不动了,再抬起脚,猛地踩下去。左脚这时候早准备好了,要接力勾。循环下去,车子就在“当呛”“当呛”的节奏中前行了。


等个头长高了,自然就不用勾了,可以悄无声息地骑车很远了。


那时的我认为“飞鸽牌”是世界上最好的牌子了,天津也是世界上最远最大的城市了。我用天津来的飞鸽自行车练就了一身本事,可以驮着小我三岁的妹妹、小我八岁的弟弟去两村之外的姥姥家了。大梁上横坐着弟弟,后架上坐着妹妹。为了显示我的车技高超,常跟他们说:“我闭着眼也能骑车子呢!”妹妹看不到,弟弟却能回头检查。他一回头,我就闭眼,他一回去,我又睁开眼了。如是几次,他就信了。有一天傍晚从姥姥家回来,也是在吹牛骗人之后,我们摔跤了。刚进家他俩就去告状,母亲骂我为什么闭着眼睛骑车,我说我没有闭眼。弟弟说:“她闭了,我看到了,就是闭了!”


我上高中时,弟弟也能骑自行车了,八九岁的弟弟骑在车子上,正应了“猴骑骆驼”的话。


那时候一个月放一次假,弟弟经常骑车给我送好吃的。同学们都很羡慕我有个弟弟能骑自行车来看姐姐。


结婚生子后,自行车一度是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大儿子咳嗽感冒,就去城里某小胡同找老医生看病。爱人骑自行车,我抱着胖胖的儿子坐在后架,也不知跑了多少趟。


孩子渐渐长大,我早早地把小座椅拆掉了,因为相信孩子自己能坐稳坐好。但有时中途孩子会困,我就一手把握方向,一手从背后拉扯他,给他讲一惊一乍的稀奇故事,他被动地笑,直到艰难地到家。


那时父母还种着几亩苹果地,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就带上孩子去帮忙摘苹果。晚上回来,一人一辆自行车,我驮着孩子,他驮着苹果。孩子要睡着了,怕掉下来,他爸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拄车把生生骑回家。孩子软软地趴在他肩上,睡得香极了。


老二也长大了。我们在城西开了一个小门市。到晚上他爸愿意再盯一会儿,我驮着俩孩子回家做饭。先要走一段坑洼不平的路,人也多。我总是认认真真穿行而过,问他们小屁股颠得疼不疼。因为垫了棉垫,他们又说说闹闹,并不觉得。


带两个孩子时,前面车把上,还会挂着大书包,还经常会有新买的馒头和菜。骑车进小区,常常有人说:“呀,真行呀你。”我没觉得我行,俩孩子得带回家呀,馒头和蔬菜得吃呀。


最有意思是买鸡蛋时。车把右边挂着东西,左手提着一塑料袋鸡蛋,怕鸡蛋碰碎,我就把左手伸出去提着,一手拄着车把,拐弯时放慢速度加了小心,总能稳稳地转进楼前。记得有一次刚转进小区大门,有一位熟人站定了,睁大眼睛说:“天啊,你这个怎么下车子呀。”


当然得下来啦!快到楼口时,把速度放到最慢,然后,左手提着鸡蛋慢慢回到车把前,保证鸡蛋不会大幅度晃动,左手轻轻一点车把,只一点点力量,就能让我快速跳下车来。就这么简单。


小儿子三四岁能离手时,我发现了一块新大陆——骑自行车远行。于是着了魔一样去衡水买了一辆山地车,一百里地,一路骑回来。然后在还没有练习的情况下,跟衡水车友骑车去了保定。


从此一发不可收,骑了很多地方。最累的一次是当天往返河间,最有意思的一次是骑行邢台大峡谷,晚上住在浆水镇,晚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上厕所要到屋后,打着手电找了半天才看到那号称厕所的半截石墙。最热的一次是骑行抱犊寨,骑到中午还在骑,骑行头巾挨着脸,感觉那棉布都是焦烫的。最有趣的一次是骑行吴桥,晚上三个女车友聊开了大天,一直聊到凌晨四点,明知第二天还要骑很远。最有感觉的是环骑青海湖,住帐篷,垒玛尼堆,在沙漠与湖水之间骑行,过足了异地风情的瘾。


我是小城第一个骑自行车远行的人,后来慢慢组织了很多次骑行活动,人们也慢慢把普通自行车换成了变速车。现在城里的骑行队伍成了规模,而我已经被拍在沙滩上,骑不快,也骑不远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个骑行梦,在合适的一天,我还会披挂上阵,一去千里。


在QQ上结识了菲菲后,去年又去成都见了她,才知道热爱自行车能到她那个境界才算得上真热爱。她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周围的风景名胜和特色村庄,出门旅行,把自行车一折叠,带去。她一个人骑行洱海,骑行滇池,骑行任何她到过的地方。一天骑三百里之内没问题。她在骑行过程中,交了不少传奇的朋友,认识了不同地方的“骑神”。


我的山地车几乎已经终老田园,普通车偶尔还和我一起兜兜风。每当风从耳边吹过,仿佛在说:既然热爱,就要奔赴呀。


我会的,两个轮子,一颗心,画我的柴米油盐,画我的诗意远方,足够美。


作者:张爱丽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