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胡同里传来了吵嚷声。


“你个小王八羔子,给我出来!这是你的主意吧?我现在哪里能值一个工呢?”老李头儿嗔骂着。


村党支部副书记听到骂声,来不及穿衣服,光着膀子、趿拉着鞋就朝大门跑。


“我的好叔哩,你小点声,这让社员们听到了影响多不好!”副书记应承着老李头儿。


“好叔哩!您是书记,是咱村的领头人,这不因为您有病吗!上级才给您安排的看护柳林,这是让您安心养病的!”副书记明白老李头儿的意思。


“但是,我哪值一个工,顶多记六分工,不行!六分也多了,今天晚上咱们开个会,安排一下工作。”老李头儿斩钉截铁地说。


在村大队部的会议室里,11个党员围桌而坐,老李头儿旋转了一下灯草开关,煤油灯瞬间明亮起来。他点燃一支旱烟,慢慢地吸了一口,像在思考着什么。


咳、咳……一口烟没吐岀来,老李头儿呛得咳嗽起来。


“叔,身体要紧,少抽两口!”众人劝慰着。随着又一声咳嗽,老李头儿掏出手绢捂在嘴边,手绢立刻被鲜血殷红了。他颤颤巍巍地摸向怀里,从口袋里摸出一叠钱放到桌上。


“今天咱开个会,昨天我和县土产公司谈妥了,只要质量可以,咱的柳编产品他们照单全收,我寻思着咱还得找点活儿干,只有壮大了集体经济,老百姓才能得实惠。张经理说他们那儿还收‘二踢脚’,这钱就用来买原料吧!你们看看有什么意见?”老李头儿说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众人知道老李头儿的脾气,都不敢吱声。


副书记硬着头皮说:“叔啊!俺们大伙儿知道,这可是俺兄弟的抚恤金呀!这钱村里不能收,况且,拴子怎么办?”他一边说话,一边指着依偎在爷爷两腿中间的拴子。


老李头儿没有理会:“等柳编和炮仗挣了钱,一定要先解决学校课桌问题!军烈属也要优先照顾,逢年过节一定要慰问到,不能让烈士流血又流泪!”


副书记也急了眼:“叔啊!你也是军烈属啊!您现在看病更需要钱,这钱村里真的不能收!”老李头儿一拍桌子:“他算哪门子的烈士,又不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老李头儿犯起了倔劲儿。“帮助群众救火,为了保护群众安全就是烈士!”副书记拿起钱就往老李头儿怀里塞。


“这事就这么定了,别看现在是你主持工作,但这事儿我说了算!”老李头儿摆起了家长作风……


多年以后,在大队部的旧址上,拴子在新盖的办公室里,隔着窗户向外望去,对面的村小学,当初靠村副业收入翻盖了新教室,如今又从平房翻盖成三层楼房。拴子想起了爷爷,爷爷当初那不是开会,那是在交代遗愿。现在爷爷的愿望实现了,这让拴子又想起了送爷爷的场景:


“婶子,这是咱村老少爷们儿凑钱买的洋灰棺材,只是委屈李叔了。”副书记拉着拴子奶奶的手安慰着。接着又说道:“您老也别挑礼,乡亲们到了饭点都回自家吃,您看看这院里的乡亲们,人人心里面都有一杆秤!”


老李头儿出殡的时候,或许是上天也被感动了,下起了大雨。


农村有个风俗,棺材落地是不吉利的,为了避免在泥泞的土路上滑倒,抬重的青壮年全部光着脚丫……


每每想到这里,拴子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拴子哥,你带来的钱和咱的预算都超支了,那几根电线杆怎么弄到土坡上去?”来人向拴子问道。


“这么说,要是没钱,咱这光伏电站还建不成了?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了,组织党员和干部,我们抬上去!”拴子攥紧了拳头。


“电杆可是洋灰筑的,沉着呢!这马上又要下雨了。”来人嘟囔着。


“难道比我爷爷的洋灰棺材还沉?电站早建成一天,村集体就早一天有收入!”


“来,一二,上肩。抬重!”拴子叫着号子。


“拴子哥,亏您自己还办公司呢!现在又当了书记!抬重是抬棺材时才说的,建光伏发电站是喜事,您这么说多不吉利!”人群中有人打趣。


“你不感觉重吗?我们现在抬起的是信任,抬起的是担当,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拴子反问大家。


大伙心头一热,不再说话。


风雨中,这群男人打着光脚板,抬着沉甸甸的分量,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土坡走去。


作者:朱立伟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