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刘大哥八岁。


一天一夜,大雨像泼,像倒。


门前的臭水沟涨满水,溢出来,蚊蝇满天飞,空气里弥散着刺鼻的气味。大伏天,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关在屋里洗桑拿一样。


爹去给奶奶抓药,挽起裤腿,提心吊胆地走上臭水沟的小桥。突然,“哎呀”一声,摔了个仰八叉,一屁股蹲在臭水里。爹摔伤了腰,躺在床上疼得翻不了身,豆粒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上有老下有小,爹这一摔,家里的日子像跌进泥潭。一夜间,娘的头发全白了。


一晃,二十四年。


娘送走奶奶,伺候瘫在床上的爹。吃糠咽菜,娘都能忍,再苦的日子,娘都能挨。娘放心不下的是刘大哥的亲事。娘说:“孩子,娘砸锅卖铁也得给你找个媳妇,可不能让咱刘家断了香火啊!”


张婶来了,李婶来了,可女方听说刘大哥家门前有条臭水沟,家里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爹恨自己没用,把刘大哥叫到身边,说:“孩子,爹耽误了你,也拖累了咱这个家。”说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刘大哥想了整整三天,拿定主意去打工。走时,撂下一句话:挣回钱来,不娶媳妇也得把这条臭水沟填了。


工地上,刘大哥顶着烈日和灰推砖,汗水顺着破背心滴滴答答往下流。刘大哥每天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挣的钱不隔夜放到银行里。娘打电话说:“孩子,别太累,不行咱就回家。”


师傅看到刘大哥人实在,又肯干,把砌烟囱的独门手艺传授给他。做饭的王嫂总多盛些饭菜给刘大哥,隔三差五,刘大哥能吃上王嫂做的热汤面,一碗香喷喷的,带荷包蛋的热汤面。闲暇时,王嫂爱找刘大哥说说话,唠唠嗑。王嫂的男人死得早,看病拉下一屁股饥荒,出来挣钱还债,供着儿子上大学。刘大哥问:“你儿子学啥专业?”王嫂说:“园林设计。”刘大哥在王嫂面前说起老家的臭水沟。王嫂说:“俺愿意和你回去。”


刘大哥在工地又干了三年,攒下些钱。眨眼,到了年根底。


有一天,侄子打电话,激动地说:“叔,回来吧。老家正在创建国家森林城市,听说政府要改造臭水沟,建成景观河哩!”侄子还说:“咱们的家乡,咱们的衡水要大变样啦!”


又一年。


刘大哥带着王嫂回到老家。


往日的臭水沟变成生态景观水系——洛津溪。青石雕成的栏杆,地面上铺着橘红色的方砖,溪水中红的、粉的、白的睡莲、荷花开得正艳,岸边垂柳的倒影在水中跳舞,鱼儿欢快地游来游去……


公园的长椅上,刘大哥拉着王嫂的手说:“现在环境好了,政府又给咱改造了小区,打通了惠民街。娘的岁数越来越大,我想留下来干点买卖。”王嫂问:“干啥?俺陪着你。”刘大哥说:“我想好了。咱在这惠民街租间门市,开一个‘惠民’煎饼果子铺。”王嫂说:“好哇!我摊煎饼炸果子,你给咱卖。”说干就干,两人很快选定了一间临街的铺子。


买卖定下来,可刘大哥心里还有一件放心不下的事。


这天,放下碗,刘大哥问王嫂:“你儿子知道咱俩的事不?”王嫂说:“还没告诉他。”刘大哥说:“打个电话吧。”


“喂,儿子,我和你刘伯伯……”


“哪里呀?”儿子问。


“河北衡水。这里创建国家森林城市,家乡发生了很大变化,环境好了,臭水沟变成了生态景观水系——洛津溪……。”


“洛津溪?”儿子惊讶地问。


“这么巧?那是我参与设计的呀!”儿子激动地说。儿子还说:“衡水是个好地方,有衡水湖,有衡水中学,还有衡水老白干。9月,我还要去看衡水湖国际马拉松大赛呢。”


放下电话,刘大哥激动地一把把王嫂搂在怀里。


九月初八。


刘大哥和王嫂去民政局领完证,在“惠民”煎饼果子铺门前放响电子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恭喜发财!


新婚快乐!


亲戚朋友都赶过来,祝福刘大哥和王嫂双喜临门。


作者:张申东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