滏阳河水由太行山东麓的滏山黑龙洞源出，一路九曲十八弯流经我的家乡衡水，由市中心穿城而过奔天津蜿蜒而去。把人杰地灵、民风淳朴的衡水古城分为东西两片，连接两岸的是一座有着255年历史，由清乾隆帝亲自命名的七孔老石桥“安济桥”。


我家世世代代就在这滏阳河岸边安济桥东头居住。一座城市、一条河流、一座老石桥在见证我成长的同时，也给生于斯长于斯的我留下了太多太多或清晰或模糊、或美好或沧桑的记忆，人至暮年回首往事不由感慨万千。


上世纪60年代初我在阜丰小学上小学，一出学校的后门便是滏阳河岸安济桥头。那时的滏阳河河水清澈、水量充沛、水美鱼丰。两岸殷草满坡、绿柳成荫、美景天成。河内樯帆林立川流不息，好一派生意兴隆的繁忙景象。课间休息时，河堤岸的坡上坡下就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下课铃声一响，同学们都像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呼雀跃。女生们在河滩上跳绳、跳皮筋、跳房子、丢沙包，男生们打球、跳高、跳马，追逐打闹，个个玩得兴高采烈留连忘返，直到上课铃响起才急急忙忙地跑回教室。夏季，上体育时，若是河水不太深，老师会带着全班学生下河游泳。会游泳的同学一到这时就兴奋起来，犹如鱼儿遇到了水，不等老师说话就争先恐后地冲进河里扑通扑通游起来。我们几个旱鸭子不敢下水，老师也不肯放过我们，张开他的双臂像哄小鸡一样把我们全赶进河里去学，想想真是开心得不行。同学们嬉戏打闹天真活泼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不会游泳，但我喜欢一个人远离喧闹，挽起裤腿在清澈的一眼见底的河水里蹚水玩，而且偶尔还会小有收获，有时还能在平整的河床里寻找到几枚古铜钱。那时只觉得心里特别高兴但不解其意，后来才知道河道里的古铜钱，是经商跑船的人们为了祈祷河神保佑货船平安顺利，在过桥时将铜钱扔进河中的“买路钱”。


这条母亲河滋润着这两岸的良田沃土，讲述着这一方碧水蓝天，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滏水人家。平日里男人们在河里挑水浇园，女人则在河边洗洗涮涮。最高兴的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半大男孩们，因了从小在滏阳河边上练就的一身好水性，一到礼拜天或放学后，老石桥上的桥墩就成了他们的天然戏水跳台，他们三五成群搭着人梯爬上高高的桥墩，一边喊着他们特有的口令“甜瓜脆瓜，不吃撂下！”喊罢噗通一声勇敢地扎入水中，倏忽又像一条蛟龙顶着水花哗啦一下从水中冒出来，连吐带甩顺手抹一把脸上的水开心地大喊大叫，然后继续循环往复爬上跳下。整个夏天这种噗通噗通的跳水声夹杂着他们兴奋的喊声，伴着树上知了的叫声不绝于耳，构成了一幅天然的“桥下金鱼双戏水，水边小鸟理新毛”的精美画卷。


在记忆的长河中难以忘却的，还有在滏阳河中逆水行舟的场景。长长的货船满载着货物在水中吃力地缓慢南行，船上风帆劲鼓，舵手全神贯注地掌握着航向。最令人唏嘘的是河滩上的纤夫，烈日下一张张被太阳灸烤得黢黑的脸，汗珠子顺着脸颊滚下来，口里哼着低沉的号子，裸露的脊梁上搭着一条布巾，粗大的纤绳深深地勒在肩上，头几乎挨着地躬身前行，赤着双脚努力地蹬在岸边的土地上，每迈一步都非常吃力。虽然劳累但依旧精神饱满，大有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之势，呈现出一幅沧桑画面。那时我还年幼，但看到船夫们为了生计这样拼命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朦胧的感觉到人生的不易。多年以后，我为此写了一首忆童年滏阳河船夫的七绝诗：


安济桥头忆往年，橹声篷影小河湾。

行舟逆水船夫苦，床是沙滩被是天。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由青春少年变得满头华发。但对家乡的眷恋却与日俱增，心中放不下的是对故乡的热爱，放不下对这片热土的感恩，放不下魂牵梦绕的滏阳河，更放不下家乡这座承载的厚重历史文化，与我们祖祖辈辈息息相关、朝夕相伴并引以为傲的老石桥。


曾几何时，家乡这座滏阳河流域最大、最美且保存最完整的古石桥，由河水、石桥、石狮和明月构成的衡水八景之一“衡桥夜月”，是足以和卢沟桥的“卢沟晓月”相媲美的。但经过几百年风雨的侵蚀、战乱的损毁和成年累月未加任何保护的负重磨损，桥上栩栩如生的石狮和桥栏上精美的纹饰已变得残缺不全模糊不清，桥面的青石板也被层层沥青覆盖得面目全非。


那日傍晚，我如回娘家探亲一般又来到老桥头。石桥正在修缮不能近距离观望，高高的围挡中有个约一尺见方的小孔，凑近这个小方孔一眼望去，我的心灵被震撼了。只见重见天日的古桥青石板桥面上，布满了不规则的一道道深深的车辙。古人云前有车后有辙，但这一般都是针对土路而言。而有着255年历史的老石桥上的辙印，就像是一位饱经雪雨风霜的老人，无声地向后人诉说着它曾经遭受的磨难、艰辛、忧患和创伤。看着这道道车辙，眼前仿佛出现了古代从山东到山西、从河南到京津南来北往的商贾，驾着木轮上镶着铁皮的独轮车，满载着货物，轰隆轰隆地从这座老石桥上碾轧的场景，也印证了老石桥几百年来，在这通衢古道上发挥的作用和所处位置的重要性。


呵！安济桥我家乡的桥，你饱经风霜，历尽了磨难，但你那跨绿岸、俯清风的巍峨风姿依旧傲然展现在世人面前。


作者：孙会君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