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的田西丰，前几年从原企业下岗后，子承父业，开始生产经营医疗器械产品。前年田庄村“两委”班子换届，已故父亲村支部书记的重任落在了他肩上。近年来，他积极协助上级领导部门搞好精准扶贫的同时，还得下大气力“走出去，请进来”，研发医疗器械产品更新换代，为拓展销售渠道奠定良好的基础。从而，加快致富奔小康的步伐。风霜雪雨地常年奔波劳碌、日夜操劳，使他头上飞雪。但是，他矍铄的精气神里，仍闪耀着旺盛、刚毅的火焰。

己亥年大年三十儿下午四点多钟，田西丰刚闲下来，屁股在沙发上还没坐稳，就抄起了《说岳通俗演义》。看书是他的一大嗜好。他常讲多看正能量的书，既长知识又提高思想境界。他一手举着书孜孜不倦地阅读，另一手爱抚着孙子田小乐的头，尽享天伦之乐。

太阳掉进西山，夜幕徐徐拉开。“吱扭扭，砰！”田汝元风风火火挟裹着一股冷风，夺门而入。他三十来岁，上中等身材，浑厚魁梧。浓黑的头发下面，闪动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外衣、鞋都没顾得换，就急不可耐地凑到田西丰跟前。狡黠地说：“爸，眼下湖北武汉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已经波及到全国。疫情可厉害啦！防护物资严重短缺。咱们库存的口罩、84消毒液变成黄金了!能卖个好价钱……”

田西丰见儿子回来，喜上眉梢。除夕夜盼望一家人团聚守岁。可听到他刚才兴高采烈地侃侃而谈，霎时，满面春风变成了严寒冰霜。没答话茬，收回视线接着看书。

田汝元意犹未尽地接着说：“爸，还有一件事得和你商量。我们医院领导计划让我们合同工大学生支援武汉疫区。关系硬的参加的很少。太不公平了！我想请长假，趁机帮你销售防护产品……”

田西丰惊愕地瞟了儿子一眼，心脏像被钢针扎了一下。然而，他也深知现代的年轻人，生在蜜罐里，怕吃苦、好冲动，喜欢钱到走火入魔。只能智取，不能强攻。非因势利导、循循善诱不可。于是，他一字一顿地说到：“君子求财，取之有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说罢，又埋头在书页里了。

田汝元觉得父亲在打官腔，是彻头彻尾的虚伪、自欺欺人。心想：“有钱不赚那是傻子！”眼下的春节，物价飞涨。牛羊肉跟着猪肉价格瞬时长了上去，不琢磨赚钱，买得起肉吗？一家五口喝西北风啊！越想越气，越气越急，简直急得火上房。腔调一下子成了高八度：“爸，你不是唱高调，就是看书，实质性的话一句也不说。真纳闷，什么宝贝书让你这么上瘾?”

田西丰斥责儿子：“有理不在声高。要稳坐钓鱼台，沉着应对。”然后，进入正题：“下面我给你解惑。我看的是‘结义盟王佐假名，刺忠字岳母训子’。很精彩，我念给你们听听。”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念起来：……

岳母便带了媳妇一同出来。在神圣家庙前面焚香点烛，拜过天地祖宗，然后叫孩儿跪着，媳妇磨墨。岳飞跪下问道：“母亲有吩咐？”岳母说:“为娘见你不受叛贼之聘，甘守清贫，不贪浊富，是极好了。但恐我死后，又有那些不忠不孝之徒来勾引，倘我儿一时失志，做出一些不忠之事，岂不把半世芳名丧于一旦？故今日我祝告天地祖宗，要在你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字。但愿你做个忠臣。我死后，人们也会说我，教子有方，尽忠报国，流芳百世！我也就会含笑九泉了。”……岳飞说：“母亲讲得有理，就与孩儿刺字吧。”便将衣服脱下半边。岳母取笔，先在岳飞背上正脊之中写了“精忠报国”四字，然后拿绣花针往背上把这四个字刺了一遍，再涂上醋墨就永不褪色了。岳飞起来谢过了母亲训子之恩，然后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田西丰念完了这一段，摘下老花镜放在茶几上，长出了一口气，做了一个深呼吸。琢磨儿子从中受到启发，提高思想觉悟，改变初衷。

没想到田汝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却说:“岳母刺字，岳飞精忠报国，是远古时候掉了牙的老生常谈。远水解不了尽渴！现在的人最现实，讲实惠，就认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难死英雄好汉！眼下，咱这地级市的一个区，楼价一平方米8000元，百十多点平方米的单元楼下来得百十万元人民币；工薪、农民阶层拿出30%的首付都努得肚皮疼，70%的高息贷款，迫使他们成为终生房奴。会投机取巧的人买了一套又一套；底层忠厚老实的老百姓买一套都难于上青天！”他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稚嫩的长方脸泛起红晕，现出玩世不恭的冲动。“我们医院当头的什么报酬，合同工累死累活流血流汗，月收入是他们的五分之一。这符合多劳多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吗？”他呼呼喘着粗气，嘴撅得能拴住一头牛。

田西丰知道不能顺着他论理。例如，自己父母身上有很多缺点错误，甚至伤害过儿女，当他们遇到困难、病灾，作为儿女能不挺身而出，救助尽孝吗？目前，祖国，这位母亲，正遭受史无前例的新冠肺炎疫情扩散蔓延的肆虐。在这严峻时刻，有良知的华夏儿女，有什么理由不奋勇向前驰援疫区呢？他家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知书达理之家。子不教，父之过。这一古训，在他脑子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面对严重疫情，前往支援武汉，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和责任。”

田汝元听了父亲的话，觉得不顺耳。两手一摊，一对豹眼喷火似的不服气，反唇相讥：“我是一棵独苗，去了武汉，有个三长两短的，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先顾国家后顾小家。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田西元作为一个农村支部书记，没有被儿子的危言耸听吓倒。忧国忧民的信仰坚如磐石；玉石般明亮的双眸，喷射出坚定的信念。

“开饭喽，疫情得防控，团圆饭更得吃。”田西元的老伴和儿媳妇一前一后，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为楚河汉界相争的爷俩打圆场：“大过年的，说点吉利高兴的事。不愉快的事，年后再理论。”

除夕夜是阖家团圆的时刻，尽量创造和谐欢乐气氛，这是古人留下来的不可逾越的规矩。田汝元听了母亲的告诫后，压下心中的不平之事，从亢奋之中冷静下来，情绪趋于平缓。面容出现了喜庆的色彩。

家和万事兴。一家五口人围着餐桌坐了一圈。坐在首座的田西丰和颜悦色地说：“汝元端饭给你爷爷奶奶上供去。”

田汝元端着饭，田小乐拿着筷子来到后间正堂把饭筷放在方桌上。磕头、叩首。然后在先人的遗像前伫立良久。端详着爷爷那慈眉善目微笑的脸庞，时隔多年爷爷的眼睛里仍然流露着大爱无疆的高尚情怀。老人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从部队退伍后担任田庄村支部书记。改革开放以来，他带领村民搞起了医疗器械产品。无农不稳，无工不富。仅仅几年的时间，医疗器械产品就形成了规模，使田庄村富得流了油。以点带面，随后，全镇的医疗产业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逐渐形成了北方医疗器械最大的专业批发市场。汶川、玉树发生大地震后，他率领儿子及村里青壮年突击队，前往灾区救援……

长案上，摆放着爷爷，父亲模范事迹的锦旗、奖杯及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的合影照片……

这些无价之宝，像璀璨闪烁的星辰，熠熠生辉。面对金子般贵重的荣誉，田汝元像被闪电激了一下。全身颤抖，颧骨上的肌肉在抽搐。灵魂深处受到了触动。使之幡然醒悟，感慨万千……

田汝元草草地吃了晚饭，告诉家人，得替一个家里有重症病人的同事值夜班。换好衣服，“咚咚咚”地迈开大步走出门去。牛犊似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庚子年正月初一早晨，衡水湖南岸的一家爱心医疗器械经营店贴着醒目的隶书体大字广告：为积极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保护大家生命安全。请进店免费领口罩、消毒液。

瞬间，长蛇阵似的人群涌入商店。田西丰和家人风火轮般旋转着来回搬运货物。热情地给众人分发口罩等物品。田小乐一趟趟跟着爷爷紧忙活。

领到防疫物品的人们，被这义举所感动，纷纷掏钱留下本金，却被大汗淋漓的田西丰摆摆手婉言谢绝了。

正忙得两脚朝天，叮铃铃……电话响了起来。田西丰顿时眉头皱起，不耐烦地叨咕一句：“越忙越添乱。”一把抓起听筒，是田汝元的声音：“爸爸，我主动申请加入了驰援武汉疫区的队伍，已出发，在路上……”

田西丰放下手中的听筒，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按着，久久没有松开。悬到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紧张的神经在慢慢松弛，一向严肃的皱脸泛起了笑容。

作者：孙启天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