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钟


古代绘画分五墨,乐器有八音。


五墨为焦、浓、重、淡、清。王跃文为长篇小说《国画》写的姊妹篇初名《五墨》,这两个名字显然存在着紧密的内在联系。但是编辑却认为“五墨”太过生僻,最后发表时改为了《梅次故事》。一雅一俗,孰好孰劣?


而八音之说自周代就已经有了。八音分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这是依据乐器制作材料进行的分类。例如“万籁此俱寂,唯余钟磬音”,钟和磬就分属金与石,其它材料的乐器也都可以在现代音乐中找到对应。


此处只说钟。中国古代打击乐,盛行于青铜时期,这自然与当时的乐律学、声学及青铜冶炼铸造技术密不可分。曾侯乙编钟在历经两三千年之后,依旧为我们保留了商周时期最纯正最古老的音响。


专业人员研究发现,编钟之所以能够演奏乐曲,秘密就在于钟身上的“疙瘩”。这些看似装饰用的“疙瘩”,专业名称为“钟枚”,其作用在于减少声音的扩散。扩音太久,各种声音相互影响,杂乱无章,自然便无法演奏美妙的音乐了。


《采桑子》


“今生未必重相见,遥计他生,谁信他生?缥缈缠绵一种情。当时留恋成何济?知有飘零,毕竟飘零,便是飘零也感卿。”


这首婉约小令的作者居然是大学问家、疯子大师黄侃。以黄的才华学问,满可以将词填得更为妥帖含蓄。但是一个中年男人在爱情爆发的时刻,哪里还顾得上一斟一酌,用字工稳?任凭满腹相思化作灵魂拷问,一股脑抛给涉世未深的对方——留恋有什么用呢?来生可信吗?不如好好地把握现在!


这首词属于即兴之作,可以得到及格的分数。当然,分数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瞬间打动了自己女儿的同学。最初北大校长蔡元培提出“八戒”,单就“不可纳妾”一条,黄侃就当场拒绝,为此他还和胡适结下了梁子。


无独有偶。徐悲鸿在忍痛割爱孙多慈时也赋有一诗:“急雨狂风势不禁,放舟弃棹匿亭阴。剥莲认识中心苦,独自沉沉味苦心。”不愧为国画大师,诗中有画,画中有情。两相比较,我感觉徐诗格调略高一筹。


学问是一回事,其他的是另一回事。


规范


韩东在一次访谈中,讲到马建告诉他的一件小事。


英国有一位著名的批评家,读到马建的第一本书,写了一篇书评,刊登在报纸上。马建出版第二本书的时候,主动跟对方联系,想请她写个书评,却被对方拒绝了。她说,不行,因为我们已经有了联系,或者说,我们已经认识了。在这个行业中,认识的人是不能写评论的,要避嫌。


一个行业规范已经严格到了这种程度,每个从业者都能自觉约束自己的行为,令我们肃然起敬。


《资治通鉴》


读史的人绕不过《资治通鉴》,自然识得司马光了。


《霜红龛杂记》载,司马光外出不张盖,程颐提醒说:“市人不识,有未便者。”司马光回答:“某惟求人不识耳。”傅山就此事发表议论:“此言真有意味。真人品,真受用,不可与务外之人道也。”务外之人,简单一点说,意指追名求利的人吧。


市人不识,自然诸事不便。但其中的自在、自得、自如,更为难得。苏轼贬谪黄州,躬耕东坡,与朋友信中也说一句“自喜渐不为人识”,可见真的受用!


写到《资治通鉴》,又从《大运河传》中读到一则信息,记之在此,十分必要。“开皇十年,江南发生了士族叛乱,其时杨广恰好奉命出镇扬州。他实际上主持了平叛的政治攻势,先后招降了十五座城邑的叛乱分子,有力地策应了杨素的军事行动。但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却没有说及此事,且将杨广去扬州写在杨素平定泉州之后,给人的印象似乎是杨广事后才受命赴任的。史家的笔头真是了得,一次悄悄的技术性处理,就把杨广在平叛中的作用抹煞得了无痕迹。这是司马光因厌恶杨广其人而做的一点手脚,对于一个严肃的历史学家,这是很不应该的。”


在众多的史书中,《资治通鉴》的错讹相对来讲还是少的。这与司马光的品格有关。即便如此,也一样难免其中会夹杂着撰写者的微妙情感。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读书人要时刻保持警惕。


不肯放人


太子少师姚广孝去到山中寻找昔日好友王宾,相处几日,胸中疑问:“寂寂空山,何堪久住?”


王宾一笑置之:“多情花鸟,不肯放人。”


心不在此,意不在此,情不在此,花鸟寂寂,只见空山。姚广孝十四岁剃度出家,精通三教。洪武十五年,被朱元璋挑选主持庆寿寺,成为朱棣的主要谋士。作为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在靖难第三年,他建议朱棣轻骑挺进,径取南京,成就了朱棣登基称帝。成祖继位,姚广孝担任僧录司左善世,又加太子少师,世称“黑衣宰相”。以世俗的评价体系来衡量,姚广孝可谓功成名就。但从他与王宾的一问一答,可以看出早年出世竟是他入世的招牌。据载,他拒绝成祖命他蓄发还俗的指令,拒受成祖赐他的府邸宫女,坚持住在寺庙之中,退朝之后换回僧衣。但他终究不能领略“多情花鸟,不肯放人”的闲适趁意。


名缰利锁,不肯放人。话非要反着说,听起来才有趣,舍不得离开的,明明是自己。


作者:贾九峰  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