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下了一夜的雪，天亮的时候，桃树村就笼罩在一片银白色里面了，麻雀们突然活跃起来，扑棱着翅膀，在树枝上飞舞，抖落许多冰凉的雪末。

村口的防疫执勤帐篷门口，支书张立春和傻娃正在用铁锹和扫帚清理积雪，两个人也不言语，吭哧吭哧地干活。

老闯爷扛个扫帚，从刘家过道里走出来，或许是天气冷的缘故，他的脸庞比平时更红了。老闯爷走到立春跟前，一面扫雪，一面笑呵呵地说：”一冬天不下雪，这回老天爷开了眼，下点雪，人们就不爱闹病了。”

立春看看老闯爷，发现老头儿今天戴着口罩，却露着鼻子，就咧嘴笑了：”闯爷，你都快八十岁了，不让你参加把街口吧，你又不干，你说，刚下了雪，道这么难走，万一你滑倒了，再摔一下，那谁担待得起啊！口罩戴得也不行啊！”

老闯爷也乐了，刚才在路上，是他觉得戴着口罩不习惯，出气不畅快，故意拽下来的。他把口罩正好了，弯腰扫着雪，瞪着眼说：”谁说你爷爷八十了？听清楚喽！七十六，身子骨硬朗着呢！啥毛病没有，再说，摔了，有你囤爷，锁爷他们管，也不会搬到你书记家蹭饭吃！”

立春知道，老闯爷说的还真是实话，老闯爷从小丧父，是他一手帮着母亲把五个弟弟妹妹拉扯大，看着他们上学念书，成家立业，自己却一辈子没有结婚，光棍一条。如今，他老了，弟弟妹妹像孝敬老人一样轮流照顾他，就是侄子侄媳妇也尊敬闯爷，孩子们也都看着他亲。

三个人把门口积雪很快清理干净了，这才收了工。这时候，村口的人陆续多了，他们有的是去温室拉山子的，有的去大棚掀膜，还有的喷药。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戴着口罩，看来大家防控疫情的意识都挺强的！

老闯爷站在帐篷门口的木头桌子前面，扯着粗嗓门，招呼着:”过来，过来！登记信息！不听说别出去昂！”

众人便陆续走过来，用体温枪测体温，填表格，每个人脸上充满无奈，但是，谁也不破坏这新规矩。其实，他们基本都是去自己棚室干活，骑着电车，或开着三轮车，还有的离着近点，就步行的，男男女女统一的标志，就是佩戴着各式各样的口罩。

孙百岁开着汽车从村里出来，他摇下玻璃，把脑探出来，嬉笑着说：“闯爷爷，你给写上呗！”老闯爷怒了，嚷到：“兔崽子，让你爷爷写，你爷爷认识字吗？你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下来，下来！”孙百岁只好过来，乖乖在表上填写了信息！

孙百岁和老闯爷是邻居，他爹孙建国原来是生产队的会计，老闯爷是生产队长，孙建国可是没少讲老闯爷的故事。老闯爷当队长那功夫，才叫一个霸气，不对心思了，说蹦一顿就蹦一顿，说骂一顿就骂一句，因为他辈分大，因为他一心为大家，没有私心。所以，从来没有人敢言语，谁家有红白事，他里里外外操持，用废寝忘食形容，一点不过分。他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帮助别人，邻居闹纠纷，父子吵架……问题严重了，第一时间就会请老闯爷出面，老闯爷没文化，不懂法律知识，他处理事情，往板凳上一蹲，一边抽着纸烟，一边咳嗽，听当事人说完了，他三言两语，处理意见就出炉了！让人心服口服，谁不听话，好说，捋胳膊挽袖子，拳头巴掌就上来了，所以，孙建国说，他最佩服老闯爷！孙百岁对于老闯爷说的话，更是不好怠慢。

看孙百岁认真地填写了纪录表，傻娃用体温枪给他测了体温。原来，孙百岁今天要去城里一趟，到县医院去给得了脑血栓的老妈买药，老闯爷赶忙嘱咐了一句：“去吧！去吧！别摘口罩，买了药就忙回来，别到处溜达昂！”

孙百岁答应着，开车跑了。

这功夫张立春接了个电话，他戴上棉手套，对老闯爷说：“闯爷，我去东街口转转，村主任亮子说，乡亲们准备给武汉捐点菜，得安排怎么运输！“

去吧！去吧！这里没事！有我和傻娃呢！一会胜利也过来！”老闯爷爽朗地回答。

说曹操曹操就到，李胜利晃着大光头过来了。他是个退伍军人，因为当兵养成的习惯，走路的时候腰杆挺得笔直。他走到帐篷跟前，从袄兜里掏出一盒钻石香烟，先递给老闯爷一支，说:“叔，你尝尝，这是春节小子捎回来的，挺好！”

老闯爷接了，用打火机点着，吧嗒几口。果然，味道不错，但是，老闯爷还是认为自己抽不惯这个，他可是一年到头，自己卷旱烟抽的，他认为烟卷不够劲！可是，今天早晨，由于着急，偏偏把烟袋子忘了，刚才扫雪顾不上，这回清闲下来，正犯烟瘾呢！

说起和李胜利的关系，两人年龄上差着十几岁，真正的忘年交。他们在几年前，都在村委会当干部，李胜利是村主任，老闯爷是公安员，可以说是一个战壕的战友。隔三差五，两个人一瓶衡水老白干，一包炸花生豆，酒逢知己千杯少，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工作，经常是越说越投机。现在，全国一盘棋，打响了抗击疫情的人民战争，他俩又一起冲了上来，虽然都上了些年纪，干劲却是不减当年。

“大伯！”侄媳妇小翠开着电动三轮车过来了，她穿一件紫色的羽绒服，蹦蹦跳跳跑到老闯爷跟前，从挎包里掏出了些东西，递了过来，分别是保温杯，旱烟袋子，还有一兜热气腾腾的包子。

老闯爷吃着包子，茴香猪肉馅的，香喷喷的，非常好吃！他知道，这个侄媳妇，像亲闺女一样体贴，看看小翠，发现她急着要走，就问:”臭小呢？醒了没有。”小翠说：”早醒了，吃了饭，写作业呢！大伯，我得走了，昨晚，亮子哥在村里的微信群说，咱们村准备捐给武汉两万斤蔬菜，我报了名，这会就去大棚，把那几畦芫荽割了！”听了这话，老闯爷心里热乎乎的，谁说现在的年轻人不说事儿，力气头上的时候，高尚着呢！

李胜利看着小翠的背影，说：“俺兄弟也说捐，他棚里有茴香和青菜，听说，还有捐圆白菜的。”

是啊！武汉是新冠肺炎疫情的主战场，支援他们，是应该的！就像村里，谁家摊上了事，有过不去的坎，你帮一把，我帮一把，一起使把劲儿，也就挺过去了。

过了晌午，由于太阳的照射，气温高起来，雪化了不少，到处湿漉漉的，满是泥泞！古老的滹沱河，虽然还是初春，但是在片片桃林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白色的羊群在慢慢移动，狗儿撒着欢奔跑。

李胜利和傻娃在执勤，他们坐在旧木头桌子旁边的板凳上，一边喝着水，一边聊着网上发布疫情防控的事情。

帐篷里的生着一盆碳火，散发着热气，老闯爷仰面朝天，双手交叉着枕在头下，鼾声如雷，睡得那叫一个香！

老闯爷就是这样，倒不是因为上岁数觉多，他是天生吃得饱睡得着的主。无论心中有多么惆怅，一沾枕头就能睡着，这也是他身子骨好的重要因素吧！

在村口执勤，也就是在这个防控疫情期间，给全村当门神。事不是太多。就是测测体温、登记信息、消消毒，但是必须要认真严格，必要的时候，还要六亲不认。绝对不能闹闹样子。因为稍微马虎一点，病毒溜进来，祸害全村！就在前两天，葡萄村传来消息，有一位男子，由于脑淤血在市三院住院，才出院三五天，偏偏那个医院，有了疑似病例。大数据追踪下来了，男子居家隔离，村里一下炸了窝，要知道，一个小村庄，巴掌一样大，总共一条街，而且村里七扭八歪，都是亲戚。如果，这个男人确诊，全村老小可就倒霉了，因为很多人去看望过他，他的家人和很多人都有接触！也就是那天中午，桃树村嫁到葡萄村的闺女梅子回来了，在村口执勤点，长短要回家看看爹妈，说是想着给老人试试血压，跟老闯爷“爷爷，爷爷”叫得可怜，说自己刚刚试了体温正常。老闯爷知道，梅子的父母血压高，常年吃着药，梅子非常孝顺，经常回来照顾！可是，特殊时期，自己是不能放她进村的！就说：”走吧！没事了再回来，1383188****，这是小翠的号，你存一下，加个微信，你爹娘有啥事，你和小翠说，我让小翠去给他们量血压！”听了老闯爷的话，梅子的眼泪下来了，她从提包里拿出两个口罩，递给老闯爷说：”爷爷，你把这俩口罩给俺们家捎过去吧！让他们出来进去戴口罩，俺走了，等疫情过去了，再回来！”说完，骑上电动车走了。

因为这件事，人们给老闯爷起了个外号”老坚决”。

这时候，张立春穿一双胶鞋，从远处向这边走。由于今天捐菜的事，又是跟上边联系，又是张罗装车。要知道，两万斤蔬菜，那可不是小数目，他感觉自己都要累趴了，好在自己家捐的18箱西红柿，都是媳妇和儿子钻进温室摘的。写着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的专车已经在路上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肚子咕噜噜叫唤，他突然想起来，早饭还没吃，所以，泡了桶方便面，顺手抓了几把炒葵花子，急急忙忙往执勤点赶。他担心街口这几个人饿肚子。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执勤点的这几个人，已经吃过饭了，有人们捐的东西呢！面包、八宝粥、方便面，填饱肚子没啥问题，老闯爷这会儿醒了，他侧着身子，自己卷了一只旱烟，正美滋滋吸着。

立春把葵花子从兜里抓出来，全都搁在桌子上，招呼着众人，说：吃吧！吃吧！这是俺娘在地头种的那几棵，自己炒的，香！”

几个人吃着瓜子，不知不觉，话题又回到了抗击疫情。立春告诉大家，由于防控工作措施得当，我们衡湖市只有一开始的八个病例，而且现在基本都出院了，我们饶河县，一直是零纪录！听到这儿，老闯爷的眼睛亮亮的，扯着粗嗓门说：“咱们县，从闹日本子那功夫就出名，八年抗日，小日本儿就在饶河呆了六年，冀中根据地，咱们是头一个把鬼子轰出去的！”立春一看老闯爷那个神情，情不自禁乐出了声儿，这段话，老闯爷可是说了半辈子，竞还是讲得眉飞色舞。

看着老闯爷鬓角的斑斑白发，立春突然感觉有点心酸，老闯爷老了，他这几十年啊！为家里操心！为生产队操心！为村里操心！就是没有一天，真真切切为自己操一回心！就是自己，听娘说，小时候，老闯爷经常抱着，也没少往老闯爷大腿上拉屎撒尿，大点了，村上一大群孩子，没事就喜欢跟着老闯爷玩儿，听老闯爷讲故事，老闯爷不管干活儿多累，一看见他们，就高兴。老闯爷喜欢抽签，抽糖葫芦、芝麻糖，每个孩子都有份，不够了，就掰开分着吃！有一回，杏树村放电影，老闯爷就领着十几个孩子去，他们跑到滹沱河边，老闯爷先见数，然后一个一个趟着水背着孩子们过河，回来又一个一个背孩子们过来。记得那次演的是《铁道游击队》，立春心里暖暖的，他问：“爷爷，那回，你背我们去杏树村看电影！你咋想的？“

老闯爷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咋想，三十年了，快忘了，嗨，就是想让你们看电影呗！还怕你们丢了！那时候，还没电视呢！”

立春盯着老闯爷，他问：“爷爷，你当生产队长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老闯爷不假思索地说：“为了人们能吃饱饭，，不饿肚子。”

立春继续问：“当公安员为了什么？”

老闯爷回答：“为了人们不打架吵嘴，安安生生过日子。”

立春又问：“这会志愿执勤为了什么？”

老闯爷昂着头说：“为了保护咱们村子，为了老百姓不闹传染病，就比方说，日本鬼子就要进村了，咱们拼着命也要挡着！不让他们进来！”

老闯爷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说得立春心里热浪滚滚。最近，为了抗疫工作，他经常是吃不了饭，睡不好觉，牙也开始疼了，感觉压力大，心里烦，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的心踏实了。他明白了，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一个村官，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就是要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一心一意为老百姓着想，领着大家奔好日子。

正在这时候，立春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乡里的包村干部李擎宇打来的，说明天上午，乡里搞一次卫生大清除，村里的主要街道喷一次消毒液。

立春用坚定的语气说：“没问题！”

老闯爷说：“在哪集合，我也算一个！”

立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行！不行！今天你盯一天了。明天歇歇吧！”

老闯爷有些生气地说：那点活儿累不着人！

立春说：“闯爷，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大岁数，咱们村有的是壮劳力，让年轻人干吧！”

老闯爷急了，说：“咱们村壮劳力是不少，可是，咱们村也是蔬菜大棚专业村，每一户都种着几个大棚温室，这会大棚增温，也开始忙了！咱要考虑大伙儿的活。咱要抗疫，也要抓生产，啥事也不能耽误！”

看老闯爷态度坚决，立春只好答应了！

当天晚上，桃树村政务公开微信群，志愿参加卫生大扫除的乡亲们报名非常积极，一共有五十多号人，乡亲们都非常重视抗疫的每一项工作！

与此同时，饶河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播出了桃树村为武汉加油，乡亲们捐献新鲜蔬菜两万斤的故事。立春、亮子、小翠等，成了新闻人物，桃树村出名啦！

月色下，桃树村村口的抗疫帐篷，灯光闪烁，村口的守护人，正在坚守！

作者：孙惠英  编辑：李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