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我，上中学前一直在农村跟爷爷奶奶生活。那时最心驰神往、望眼欲穿的事儿就是过年。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要想改善生活，只能等到春节。过年意味着不仅能吃到肉，还有新衣服穿，还能吃到糖、炒山药片、炸散子、炒花生、摊炉糕、虎皮糕等平时吃不到的各种诱人传统美食。大年三十晚上可以和小伙伴们放滴滴筋儿、摔炮儿。最盼望的是收到长辈们分发的压岁钱。尽管每人只给一块钱，却是最大的一笔“年收入”。

总之，过年就是让小孩子掉进天堂蜜罐中，尽享人间所有幸福与欢乐的美好时刻。但是对五更吃素馅饺子却一直不喜欢。它味道复杂，怪怪的，豆腥味儿中夹杂着些许苦涩，口感粗拉柴硬。幼时颇感困惑，别人家过年都吃喷香的肉饺子，为什么我家却吃这么难吃的素馅饺子？当时只模糊记得奶奶说：“过年要给菩萨、灶王爷这些神仙上供，神仙们吃素。”因为年纪小不谙世事，过年时只要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其它的都是浮云，也就无暇再去理会。一年一年任它来去匆匆，花开花落。

时光荏苒。儿时对过年的翘首企盼和欢乐，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世事变迁逐渐在沧桑成熟中一点点的消磨殆尽。中年之后竟徒增负担和劳累。春节已索然无味，唯一能刺激我麻木神经的居然是儿时讨厌的“八合一”素馅饺子。只要吃到这种特殊口味的饺子，心底才涌起小时候浓浓的年味儿。全家20多口人欢聚团圆的幸福时光即刻重现脑海，情感堤坝不堪一击，每每泪湿眼眶。原来，“八合一”饺子记忆中的味道，竟然不知不觉悄然打上春节的烙印，深刻在心底了。

听父亲说，春节起五更吃的“八合一”素什锦饺子在我们皇甫村李氏家族中已有200多年的历史。它的主要食材是白菜，添加晾干的马绳菜、金针菜、粉条、豆腐、木耳、油条、黑酱等8种食物掺在一起做成独特的“八合一”素什锦馅料。看似普通的8种食材却要经过半年的精心准备才能在大年初一五更天登上大雅之堂，一展风采。

首先是马绳菜。在民间堪称神药，可治百病，与“生财”诣音，寓意来年发财的意思。它只有在夏季采摘，在开水中焯一下晒干后存放。金针与黑木耳同为斋菜。黑酱是奶奶日常亲自做好的纯黄豆发酵豆酱。一顿与众不同的水饺，只与春节相遇。

勤劳善良的奶奶，为了一群子孙永远不知疲倦，任劳任怨地忙碌着。每年的大年三十下午，奶奶会雷打不动地亲自精心准备菜馅。首先把刀和案板彻底清洗干净放到屋外晒干。挑选几棵紧实饱满的大白菜，一层层剥掉菜帮儿直到露出干净雪白的菜叶儿开始剁碎，快剁完时撒少许盐促使菜汁更多溢出。再把剁好的白菜包在干净的屉布里挤干水分后放入一个大如洗脸盆的器皿中。

接下来把事先泡好的马绳菜、金针、木耳、粉条、煎豆腐、馃子一一剁碎与白菜混合。这时奶奶从酱瓮里盛出一大勺黑酱放在馅的最上面，炉子上放好铁锅。平时舍不得多吃花生油的奶奶，此刻会毫不吝啬地倒进近半锅油，烧热投入一把花椒，待油冒烟儿炸出香味后，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奶奶把半锅滚烫的热油倒在馅中的黑酱上，“喇啦”一声，油烟升腾，浓浓诱人的酱香味儿顿时溢满整个房间。我瞪大眼睛看着奶奶开始用一大把筷子快速地在盆中搅拌，香气阵阵扑鼻。我使劲吞着已到嘴边的口水，吧嗒着小嘴。奶奶总会笑着叮嘱我们：这是给神仙们上供用的，不能吃。

接下来就开始捏饺子。这时和的面一定要比平时的硬些，放饺子的盖帘儿事前要撒上一层面粉，因为需放置一宿，以免菜馅渗透面皮粘在盖帘儿上。奶奶叮嘱我们，一定要把饺子皮捏严捏紧。包好的饺子要顺着圆圆的盖帘儿一圈一圈儿摆放整齐，形成连心圆。最里边的一个圆儿只能放一个饺子，表示一心一意。奶奶同时会监督着我们在包饺子过程中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儿。包五更饺子讲究多多，规矩多多，让我感到平时慈祥可亲的奶奶一下子变成了的多事儿婆。

五更的饺子一定要包很多，特意剩下一些，留着给出嫁的姑姑来拜年时吃，或让其他拜年的人品尝。

包好的饺子被放在一间阴凉的屋子里，上面盖上几个白菜叶或笼屉布，静静等候着大年初一的到来。

清晨四五点钟，在村里一阵阵鞭炮声中，奶奶总是全家第一个起床，点上柴火灶，烧开一大锅水准备煮饺子。在饺子下锅前，奶奶会让叔叔们在院里放一挂红鞭炮，寓意开门红。煮熟后的第一锅饺子，奶奶先捞出来放在已备好的几个干净的小碗中，每个碗的饺子一样多，然后端到供有观音菩萨的桌前开始上供祭拜。奶奶点上一炷香，带领小孩儿虔诚的跪在桌前，双手合一，口中念念有词，说一些求菩萨保佑全家平安，来年风调雨顺多打粮食之类的话儿。

饺子煮好临吃前，必不可少隆重的拜年仪式开始了。爷爷奶奶坐在桌子中央。父亲和叔叔婶婶们及弟弟们按大小顺序依次给爷爷奶奶拜年，嘴里说着“爹、娘、爷爷、奶奶，给你们磕头拜年了”。爷爷奶奶早已高兴的合不拢嘴，开始给小孩子们分发压岁钱。欢乐兴奋的笑容荡漾在全家老少每个人的脸上，幸福祥和弥漫整个院子！年年五更就这样过。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八合一”的饺子，满怀希望和憧憬，迎接新年的第一缕曙光。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就在“八合一”饺子的不断轮回中我走过了不惑之年。祭神、磕头拜年等传统春节习俗伴随着爷爷奶奶的离去已渐行渐远，徒留记忆裹着思念深深埋在心底。如今即使在各大饺子馆都不会吃到“八合一”的饺子，作为祖传特色美食带着祖辈们的祈福，穿越时空，依然在春节与我们年年相约。

食物是最妥贴的安慰。剥开营养美味的“八合一”饺子，我看见了传统的农村中国年，看见了儿时的欢乐幸福，更看见了慈祥可亲的爷爷奶奶…… 

作者：李云  编辑：李耀荣